李辽歪在龙椅上,右手轻轻抚摸着椅侧的龙头,天子在上,无人知道他此刻想法。
朝堂一片静默,唯有裴敬秋压抑的抽吸声。
张正明眼看李辽神情悲伤,心中已有了几分判断。
汤衡不死心,正欲说什么,后方太监却扬起了尖细的嗓子,“太后驾到!”
一众臣子行跪礼,李辽也从龙椅上站起来。
“母后?你怎么到朝堂上来了?”李辽虚扶住太后刘映秀,直到她坐在龙椅身侧。
太后身后跟着贴身女官暮春,怀里抱着一个明黄色匣子。
刘映秀十五岁入宫,与先帝恩爱始终,性情温婉,在位四十年,从未干预过朝政,李辽上位后,因他是武将,朝上一些老人不服,每每要求她垂帘听政,她一直未应允,当真把大小事情尽数交给李辽处理。
她虽不是李辽生母,但对李辽比生母待他还好,李辽也是真心实意地敬重她。
陇州大旱时,刘皇后融了宫中所有金银首饰,以身作则,从后宫嫔妃手里扣出一千三百两,凑给了陇州难民,深受百姓爱戴。
彼时刘太后刚过花甲,眼角布满细纹,身着一身素衣,但头上却戴了九凤花钗冠,上一次这冠出现时,还是先皇大行的时候。
太后声音慈祥,不怒自威,“众卿家平身吧。”
刘太后并不寒暄,“哀家久居深宫,从不过问朝事,哀家知道,大启有好皇帝、好臣子,不需要老身说些、做些什么。”
“但今日本宫腆着脸到朝前来,却有一事。”刘太后微微侧脸,示意暮春上前。
暮春走到李辽面前跪下,高举木匣。
刘太后打开匣子,“先帝去的时候,给本宫留下了一件东西。”
匣子中装的赫然是尚方宝剑。
李辽脸色微变,当即跪了下去,宫女大臣们也纷纷跪了一片。
李辽看着刘太后素裙底边上的白牡丹,低声唤着,“母后。”
尚方宝剑被先帝留给了太后,众所周知。
当年,李辽的皇位来的很仓促。
他满心满眼都是边疆战场,对朝中风云并不感兴趣,可战场刀剑无眼,带给他一张刀疤脸外,还险些砍断一条手臂。
就这样,先皇勒令他回朝。他本以为,可以这样安稳地过去,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的大哥,也就是当时的太子李峰,视他为眼中钉。
后来阴差阳错发生了很多事,先皇要夺了太子之位,逼得李峰逼宫。
李辽带着禁军救驾,却意外杀死了李峰,先皇也受了重伤。
临终之前,先皇将皇位传给了李辽,可他武将出身,先皇实在不放心,而朝中大半都是支持李峰的人,情急之下他将尚方宝剑留给了刘太后,他并未多说什么,但多年默契早已言明。
刘太后眼中映着往事,手上轻轻拨弄着剑穗,“先皇留给哀家一把剑,哀家今日要用它,求个情。”
她从密匣中捧起尚方宝剑,冲着李辽跪了下去,“楚越一案,恳请皇帝再查。”
一语惊起千层浪。
裴敬秋哭懵了,敬雪没说太后会替楚越求情啊!
四通八达的朝堂此刻十分安静,飞檐角上挂的檐铃似乎都缠上了厚厚的布,夹杂着冰雪寒气的微风吹过,顺着黑色的方砖爬上大臣们的腿,一路蜿蜒,冷到心脏。
“母后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李辽赶忙伸手去扶,奈何刘太后不动。
她声音轻缓,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楚越是三元榜首,仅凭这点,他就能官至太保,但他却做了太子的门人。”
楚越连中三元,随后拜在了当朝太傅禹静修的门下,禹静修学识渊博、德高望重,备受李辽重视。
他十分欣赏楚越,偏爱他的才情,两人时常探讨如何治国、治家,思想高度共鸣。
很多人都说,禹静修是将楚越当做下一个太傅栽培的。
直到楚越自降身位拜入太子门下,众人也都觉得这是太傅对他的考验。
哪知一朝棋下,却得出了如此结局。
太傅自知有愧,已闭门三月,期间除了去侯府送了奠仪,其他时间均在家中思过。
朝中只剩下一个老妇人颤抖地捧着尚方宝剑,悠悠地说着,“北境军饷贪污一案,需要户部调拨、刑部核对、兵部运输,层层关卡,且不说路上还有损耗、交接,其中阴阳对账,如何是他小小门人能筹划得了呢?”
刘太后双手紧紧握着剑,“此剑蒙尘多年,但望皇帝心中早铸新刃。”
李辽沉声,“母后快起,朕应允你就是。”
暮春上前,扶着太后坐下。
“楚越一案,交由大理寺重审,至于如何向天下百姓解释……就交给御史大夫处理吧。”
李辽站在高位,向下递了个眼神。
御史大夫冯阔海、大理寺卿万鸿,起身走向朝中跪着,“臣接旨。”
刘太后交了尚方宝剑,也在暮春的搀扶下回了后宫。
李辽握着剑,低声道:“散了吧。”
众臣哪还敢再奏,三呼万岁后静待李辽离去。
李辽一走,大臣们交头接耳,也一个个退去。
汤衡冷着脸从地上站起来,望着前面瘫坐着的裴敬秋,“下官竟不知道,小侯爷如此能言善辩啊!”
“不过,”汤衡走到他身后,“老侯爷离世,小侯爷都不曾这样伤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