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醒,慢点。”李卿暮沉声道。
晚水十分识相,“主子,我让厨房熬点参汤。”
将离这才跟上来,似是有话要说。
楚越眼前发黑,身上的痛枝枝蔓蔓地展开,李卿暮能感觉到他的皮肤都在微微颤抖。
“你不能再卧床了,我扶着你走一走吧,今天太阳很好。”语气可谓十分温柔。
楚越从这个人身上嗅到一股淡香,十分心安,垂眸看到他拇指上独属于皇家的扳指,后知后觉地抬头去看他的脸。
李卿暮剑眉星目,阳光照亮他半张脸,更显得目光如炬。长睫半阖,阴影盖住了下眼睑的乌青,薄唇微抿,下颌线条紧绷。
楚越从他的眼神中解读出一种紧张的情绪,也终于是认出了这个人,“六殿下?”
握住他肩膀的手加重了一点力道,楚越听到他从喉咙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楚越顺着他的力道慢慢站起来,心思百转千回:六皇子为什么救他?
他对这个人的记忆十分模糊,仅仅记得他是彻云书院的同窗,为了这点救他?显然不可能。
李卿暮半揽着他往院中石桌处走,看着楚越坐在方才裴敬雪躺过的地方。
现在,他已与太子反目,李卿暮救他难道是为了争储?
“主子,参汤。”晚水端着碗过来。
李卿暮熟悉地接过,捏着汤匙搅拌几下,又打算喂,动作一顿,还是将碗递给了楚越。
“多谢。”
李卿暮目光不抬,从上至下看着楚越喝汤,“做点清淡的饭菜。”
晚水点头,“是。”又转身离开。
裴敬雪还站在门口处,目光复杂,心情也复杂。
李卿暮端走了石桌上裴敬雪吃了一半的糕点,“晚水一会儿过来,你有什么事情就吩咐她。”
楚越点点头,他看到了站在拱门处的将离,他虽然不认识,但能看出来这个人是李卿暮的心腹,怕是有事要禀报。
李卿暮临走时又回头警告般看了裴敬雪一眼:不该说的别说。
等看不到李卿暮的身影,裴敬雪这才松口气,几步上前坐在楚越对面,“楚哥哥,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半个多月了。”
楚越向来拿她当亲妹妹看待,闻言露出点安慰的笑意,“我没事。”
“倒是你,你怎么在这?跟六殿下一起?”从他下狱,到斩首,再到被救出,他急需弄清当前的形势。
裴敬雪的嘴角凝滞了下,放在石桌上的双手搅动,“一言难尽。”
景瑞王求情、将离救人,再到将军府安养,以及裴霜故去,裴敬秋袭爵的事,她都大致讲了讲。
生离死别最让人心碎,楚越面露忧伤,“裴老侯爷两袖风,八尺骨,为大启鞠躬尽瘁,是我害了他。”
裴敬雪忙道,“楚哥哥,不是你,我爹他。。本就年事已高,常年征战沙场又落得一身病痛,再加上朝廷上那群同流合污的言官……”
两人一阵静默,压抑的心情不似这艳阳天。
“不说这个,楚哥哥,都过去了。”裴敬雪笑了笑,“重要的是你还活着。”
你不知道,楚哥哥,你活着意味着什么。
“我既活着,军饷贪污案又如何了?”事关他的清白与性命,楚越必须弄清楚这件事。
裴敬雪面色犹豫,不知道怎么跟楚越说,何况她对其中细节也是一知半解。
楚越见她神情,“是我糊涂了,你久处闺阁,朝中事定然是不知道的。”
他摩挲着装参汤的碗,“日后我问六殿下吧。”
“哎,择泉呢?”楚越有点想念这个好友,这半月浑浑噩噩中恍惚见了他几次,醒了反倒不见人。
“哥他去骊山了,春狩要开始了,哥替天子巡马。”
楚越点点头,又陷入沉默。
阳光正足,照得楚越浑身的伤口都在发痒,“我父母……”
满门抄斩的旨意是随他移交刑部时一同送到沧州的,即便想救也来不及。
裴敬雪语气苦涩,“你放心……后事都处理好了,景瑞王派他贴身小厮去的,六殿下也派人去看过。”
“楚哥哥,节哀。”
胳膊上的伤口奇痒无比,而后化成一种跗骨之痛,痛得楚越想将那块肉剜出来。
裴敬雪小心地看他,楚越脸上泛白,神色未变,但浑身微微颤抖,急促地呼吸,一滴泪将落未落,楚越迅速闭眼,将泪逼了回去。
正午阳光下,他只觉遍体生寒,麻木地抬手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父母音容埋藏在心底,双手稳当,坐姿挺拔。
“既来之,则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