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天的落日,黎寻把自行车骑得像一阵风,他死死攥着后座和前座牵连的那块铁架,觉得自己随时要被刮走。
他的血洒了一路,黎寻的后脑勺被小胖墩开了瓢,犟了一路没吱声,临到医院时,血滋滋往外冒,头晕得像踩着高跷。两人你拉我扯地进了门诊楼,吓得几个大人火速抬了担架过来。
黎寻住了两天院,应礼当天就处理好了伤口,裹着绷带别别扭扭地蹦着找黎寻,可劈头盖脸的就迎来了一顿训,“你蠢不蠢。”
不蠢啊,骑个单车,碰上个钉子算什么蠢事?
七|八岁那会儿的事情一阵风似的,呼地一下就过去了。
可在十八岁这个深夜,应礼却突然在黎寻脸上看到了那根早就被拔出的钉子。
原来,是内疚啊。
“也不是完全没事,”应礼很轻地叹了声,详细的分析着身体特征,“嗯,昨天早上就有点拉肚子,可能我牛奶放凉了?中午忘了吃药,晚上就多去了几趟卫生间。”
“真的不是因为我点的晚餐?”
“我有那么娇气吗?”应礼无奈地笑了声,“只是刚巧而已。”
“刚巧怎么会睡在这里?”黎寻也没那么好糊弄。
应礼捏了下指尖,大脑乱糟糟的,他很努力地整理着措辞,想要把闹肚子、因为不想打扰黎寻索性睡在客厅、发烧,这几件事撇开联系。
但这会大脑进入了宕机状态,他懊恼的表情太明显,纵然黎寻再迟钝,也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拉肚子拉得太厉害,没力气回房间了?”
“还是想烧开水吃药,但不小心睡着了?”
“又或者,是怕赶不上去卫生间?”
这都什么烂借口哦,黎寻自己说了都想翻白眼。
他从小就被说不乖,小到黎光明丢了私房钱,大到学校有人做了坏事,总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他有一百种说辞给自己洗清嫌疑,完全就看想不想,甘不甘愿。而被动被洗掉嫌疑,唯独是在这个人面前。
“你蠢不蠢啊!”和以前一样,直愣愣地说了出来。
应礼也一愣,心口发紧,烧还没退下,脸红得熏人。
“这还叫没事,脑子烧坏了?”明明是关心的话,但被黎寻说得好不温柔,带着薄茧的手啪地扣在了额头上,应礼被震得趔趄,却觉得无比满足。
“行了,”黎寻也意识到了不妥,声音让软了些,“那你还拉肚子吗?要是不了,就再睡会,先把烧退了。我带的有药箱,我翻翻在哪来着……”
冰凉的手快速收回,应礼被人又按到沙发上,客厅灯调成了暖光,他坐在光渊中心,看黎寻忙忙碌碌的看说明书分理药片烧水,时不时还要嘟囔句“苦死了,算了反正是给应礼。”
应礼是真烧得有点厉害,脸上的潮红迟迟没有退下。黎寻给他额头上贴了块降温贴,冰冰凉凉的,总算是勉强把精神来回了一些。
瞧着他模样实在可怜,黎寻所幸把人照顾的彻底,任劳任怨地在他面前背上,催他,“上来。”
“干嘛?”应礼有点被吓到,烧都退了大半。
“背你回房间啊,你不会想让我抱你把?”他说着就转身做出一个公主抱的准备姿势。
惊吓是真的有用,大脑强制重启,终于恢复了运行。
应礼当即表示拒绝。
“哈?你别任性,在这怎么休息?”黎寻觉得自己操碎了心。
眼看黎寻就要强制执行,应礼瞥了眼应梅买来还没使用过的智能屏,快速扯谎,“我想看电影。”
这种程度的要求当然能满足了,黎寻虽然不解,但还是病号为上,催着少爷换到最佳观赏位置,又回房间抱出了枕头和被子准备近身照顾。
应礼瞥了眼他亲自挑选的粉红格,猜出他要陪同,压着心底的期待,小小声地唱反调。
“你回房间休息吧,我真没事了,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你明天不是约了人出去打球吗?万一我传染给你……”
“闭嘴。”黎寻无语地给他嘴里塞了颗草莓,“怎么,发烧打通了你的哪根神经了?平时不说话,这会唠唠叨叨,好好看你的电影,困了就睡觉,别管我去哪,你这个样子我哪里敢去?好了,闭嘴,你嘴巴又要裂开了。”
最后一句比前边那些乱七八糟的有用多了。
应礼瞬间就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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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寻的心思并不在电影上,一心和柴鱼片搏斗,誓死要吃出让他心心念念的鲜味。
中途随意瞥了一眼,雄伟的山脉和湛蓝的天让他有种心灵也随之沉静下来的感觉。
他也是触景生情,随口丢下一句,“毕业后一起去爬山?”
殊不知给不经逗的小古板轰炸地快要碎掉。
应礼迟迟没回应,黎寻也不在意,说完就伸长手去碰玻璃杯。
水已经放温了,但不确信是不是杯壁过后的缘故,遂低头抿了一口。
他做得自然,完全出自更小一点照顾圆圆养成的习惯,虽然被赵佳慧批评不卫生,但还是我行我素了。
水温刚刚好,黎寻满意地在心底夸了句靠谱,转身自然递给了应礼,“再喝点水?”
没什么杂念的人,纯粹的像透明玻璃杯,思维跳得快,也很容易被看穿。
那一刻,应礼看着熟悉的电影,在心底把自己鄙夷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