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还未爬上窗台,林砚之被枕边手机的震动惊醒。屏幕蓝光刺破昏暗,跳出一条短讯:「六点接机,航班CA1703。」她盯着那个斩钉截铁的句号,指尖无意识揪紧被角——母亲连微信都不愿给她发,像在提醒她永远逃不出那个镶着红木书架的牢笼。
她跳下床,一边刷牙一边把面包扔进吐司机。
等厨房吐司机"叮"地弹出焦边吐司,她叼着面包片点开微博。
热搜榜首的血红色词条撞入眼帘——#许星野玩咖是虚假人设#。技术流长帖正在疯狂转载,九宫格里铺满证据链:
「2022年酒吧照:同框女伴实为经纪人表妹(附亲属关系证明)」
「2023年绯闻女友实为MV替身(剧组花絮截图)」
「所有暧昧互动时间线均与新歌宣发期重合(数据可视化图表)」
帖子末尾用加粗红字标注:「玩咖人设是公关策略」。
瓷杯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出清响,黑咖啡在震荡中漾开涟漪。林砚之望着橱柜玻璃映出的自己,忽然想起“她在暖黄光晕下的背影”被网友用红线反复圈画,配文像烙铁烫在视网膜上:「他藏了三年的星星,从来只有她。」
吐司边沿被捏出指痕,她机械地咀嚼着。博士毕业时特意选择S市,原以为跨过三千公里就能把童年锁进标本箱——父亲摔碎的砚台、母亲撕碎的《诗经》,还有暴雨夜便利店玻璃窗上自己呵出的雾气。可此刻橱柜里整齐排列的咖啡杯都在提醒她,那种浸透骨髓的压抑正顺着Wi-Fi信号攀爬,像墙根处顽固的潮湿苔藓。
手机又震,特别关注提示跳出来。许星野开启了直播,黑色高领毛衣遮住锁骨处的纹身,指尖在吉他品丝上叩出《小星星变奏曲》。弹幕疯狂滚动「星星今天好乖」时,他忽然抬眸望向镜头,琥珀色瞳孔映着晨曦:"这首歌,送给十六年前给我打伞的你。"
林砚之盯着屏幕上的许星野,试图从他的表情和动作里去拆解信息。她翻开恋综的分析笔记,又打开电脑,搜索他出道至今的影像资料。她需要做个对比分析——他最近如此高调追求自己到底有何目的?
三小时后,林砚之的指尖悬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屏幕分割成两半:左侧是恋综里许星野挑眉轻笑的特写,右侧铺满他的影像资料。她将进度条反复拖拽到相同帧数——他每次望向镜头的瞬间,右侧降口角肌轻微抽搐,右手小指总会无意识摩挲吉他拨片边缘。
她在笔记本上写道:神经学研究表明,反复触摸熟悉物体可激活前额叶皮层,抑制杏仁核过度活跃,也就是说,反复触碰熟悉物件,是心慌时下意识寻找安全感。这一无意识动作为“人设开关”,可以通过触觉刺激切换至经纪公司训练的社交模式。
她在“安全感”三个字下,重重的划下两条线。
接着,她又调出两人在恋综的互动片段,忽然发现一个之前忽略的特殊行为链——他瞥向她→舌尖轻抵上颚(0.3秒)→摩挲拨片→垂下睫毛。这是典型的“渴望关注却恐惧暴露”的矛盾心理。她在笔记本上把这一行为链整理下来,他的早年创伤和自己有关?为什么他看到自己会表现出这种矛盾行为?这完全不符合陌生人的见面模式。她在旁边打了两个问号。照理说,三年前酒会上的交流不至于让两人产生这么深的交集。他的行为明显暗示——他认识她许久。
“不是初遇,是重逢。”她在笔记本上写下这句话。
什么时候?
她忽然想起,六年前在伯克利音乐学院遇到的那个东方男孩……
波士顿的秋雨敲打着琴房玻璃,24岁的林砚之裹紧驼色大衣,怀里的文件夹沾着水渍。她正在为《创伤记忆的声波干预》论文收集数据,却在午夜的伯克利琴房区迷了路。
19岁的许星野蜷在走廊转角,旧吉他横在膝头,指尖泛红地按着F和弦。他刚被导师骂新写的曲子“像摔碎的八音盒”,刘海湿漉漉贴在额前,像只被雨淋透的流浪猫。
“你好,”林砚之的帆布鞋停在积水边缘,伞檐垂下的雨串恰好圈住他发颤的指尖,“能帮个忙吗?”
少年慌忙用袖子抹脸,抬头时撞进她镜片后的眸光。她胸前挂着访客证(Yara Lin),钢笔夹着的便签写着「神经声学实验室」。
“我在找C栋听音室。”她晃了晃手机导航,“这个红点十分钟没动过了。”
他把棒球帽扣在头上,抓起吉他起身,琴箱磕到消防栓发出闷响:“我带你去。”
穿过挂满爵士乐海报的长廊时,雨声渐歇。两个人默不作声的走一路实在是有些尴尬。“华国人吗?”林砚之开口问道,她发现他总用右手小指蹭琴弦钉,“我也是,我中文名字叫林砚之”。
“到了。”他推开听音室的门,转身离开。
那晚林砚之戴着降噪耳机记录脑波数据时,隔壁琴房传来修补后的《八音盒圆舞曲》。她不知道,少年正透过门缝偷看她被屏幕蓝光镀亮的侧脸,在谱纸角落画下两个小人:一个抱着吉他,一个举着伞。
凌晨三点收拾器材时,她忽然发现门缝塞进来一张皱巴巴的谱子。副歌部分被改成大调,页脚用铅笔写着:「给迷路的林小姐——谢谢你没问我为什么哭。」
那个哭泣的少年,是他吗?说实话,她已经想不起来那少年的模样了。她虽然分析微表情厉害,却很不擅长记忆长相。也许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关注眼尾的涟漪、唇角抿起的弧度、额头的细纹,反而忽略了合在一起的那张脸。
等她再次抬头,时钟表针已经指向了三点半。她随手拿起挂在衣架上的皮衣,抓起车钥匙跑出了家门。
机场玻璃幕墙外铅云低垂,林母踩着细高跟踏碎一地光影。墨镜下的红唇抿成直线,林砚之恍惚看见童年书房里那本《诗经》摔在墙角的弧度。母亲开口便是淬了冰的质问:“热搜上的荒唐事,解释。”
“综艺效果,三个月后解绑。”林砚之伸手要接行李,被母亲侧身避开。
回程高架桥上,林母的珍珠耳钉随车身颠簸晃动,折射出细碎冷光:“你父亲当年用《洛神赋》当学术交流的幌子。结果呢?”她冷笑一声,指甲叩在真皮座椅上,“演了三十几年神仙眷侣,吵起来连《诗经》和微积分讲义都能互砸。”
雨刷器刮过挡风玻璃,将霓虹碾成模糊色块。林砚之握紧方向盘,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的暴雨夜——父母在书房摔碎砚台,墨汁溅满《国际汉语教学案例集》的扉页。她蹲在门外拼凑撕碎的离婚协议,却发现每张纸角都印着“暂缓,等砚之升学”。
林母的指甲叩在真皮座椅上,香根草混着晚香玉的尾调在车厢里织成密网:“感情是最无效的投资。”她旋开鎏金口红补妆,镜面折射的冷光扫过林砚之腕间的监测手环,“就像你六年级捡的流浪猫,最后呢?”
记忆忽然被撕开潮湿的豁口。十二岁的暴雨夜,林砚之攥着漏雨的伞蹲在巷口,校服裙摆浸透成深蓝色。那只异瞳三花猫是她在街头捡到的,照顾了两个月,却在某个晴夜撞开纱窗消失不见。她举着猫薄荷寻遍三条街,却什么也没有找到。她至今还记得那些被绒毛蹭过手背的深夜,小家伙总爱把冰凉鼻尖贴在她手腕。
“它让我知道,我可以被爱、被信任,”林砚之轻轻转动方向盘。这份温暖她记忆犹新,只是——她太害怕再次失去。十字路口巨幕广告正在轮播许星野新专辑预告,流星雨特效中闪过一行手写歌词:「你递伞那秒,我的世界开始解冻。」
林母顺着她视线望去,忽然轻笑:“这男孩倒是生了副好骨相,可惜戏子的真心比橱窗模特的表情还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