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垣也没发现她的小动作,轻声说:“出国前,她就尝试过自杀,被救下后出现了精神问题。”
“我以为这些年她一直处于紊乱的状态,但她的短信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春风带着料峭的寒意,迎面而来时仍然吹起施嘉意脖颈处的鸡皮疙瘩。
冷。阳光照不到的阴天,山风刮起来还是冻脸。
施嘉意缩了缩脖子,继续听着男人讲述过往。
他牵着她的手:“原来她的精神状况有好转的时候,只是我们都没注意到……她以她的身份和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
施嘉意问:“曾阿姨看起来很开朗。”
陆垣也揉揉她的手心:“那是因为,她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快乐。她在短信里告诉我,和你在一起打电动,出门散心,追日落……这些都是她为数不多的,值得永远怀念和回味的时光。”
说到最后,两人回到了曾钰婉的墓碑前。
陆垣也望着照片里年轻的女人,神情温柔:“她让我告诉你,她清醒的时候,都为你的出现而感到幸福。只是她的痛苦太多了,施嘉意,我们都无法留住她……”
墓碑黑沉,墓碑上的女人却笑靥如花,那是她结婚前和陆父拍的照片,她珍藏了几十年,在生命的最后拜托儿子将它作为自己的遗照。
施嘉意望着墓碑挨着的两张照片,心中遗憾,却说:“陆叔叔和曾阿姨感情真好。”
“嗯,”陆垣也像是想起往日稀松平常的日子,对着照片里的人笑了笑,“他们都在遗愿里提到,把结婚前的这张照片作为遗照。”
“可以问问,是为什么吗?”
“他们都觉得,这是他们的第一张正式照片,纪念意义远超后来的任何一张照片。”
“叔叔和阿姨……是怎么认识的?”
陆垣也像是想起有意思的事情,唇角弯起弧度:“偶遇。”
“居然是偶遇。”
“是的,本来是包办婚姻,听曾女士说,她那天不同意,买了航班要飞南桑。”
施嘉意笑着打趣说:“不会是在航班上偶遇的桥段吧?”
陆垣也把她的手揣进口袋:“是这样的,但当时的场景对两人都不太友好。”
施嘉意侧头,望着男人被风扬起的发丝:“为什么?”
陆垣也:“他们相遇的那天,正好是曾家提出联姻的日子,曾女士坚决不同意,买上机票就去了机场。”
“她这辈子没有忤逆过家里,也没自己坐过飞机,出逃时慌不择路进了贵宾招待室……”
“啊?”施嘉意惊讶地瞪大眼睛。
“就是你想的那样,据曾女士回忆说,她躲在我父亲的凳子下才得以逃脱……‘家里的魔爪’。”
“他们是一见钟情吗?”
“一方一见钟情,一方算是日久生情。”
“曾阿姨的性格那么好,陆叔叔肯定抵抗不了。”
“嗯。但……一见钟情的是我父亲,他暗恋了她很长一段时间。”
施嘉意不可置信地扭头,照片里的男人骨相优越,薄唇微抿,自带一股不卑不亢的傲人风骨。
她大惊:“居然顶着这么帅的脸搞暗恋……”
陆垣也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那时他只是小有名气的新贵,和曾家比不了。”
“好幸福。”施嘉意突然说。
陆垣也:“为什么这样说?”
“不知道,”施嘉意抬起脑袋,和他的目光对上,“可能是你讲故事的表情,或者是你的用词……以前老师不是说,文字语言都能传达情绪嘛……”
陆垣也望着她的眼神闪了闪,转而蒙上寂寞的阴影。
他转回脑袋,望着阴沉的乌云,声音如一声无奈的叹息:“……我只有你了,施嘉意。”
施嘉意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值得遇见的人,你不只有我。”
陆垣也没说话,握着她手的力量加重了几分。
“陆垣也,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说。”施嘉意从他的口袋慢慢抽回自己的手。
陆垣也转身正对她,他想,也许这就是终点。
施嘉意是个幸福的人,她应该和同样幸福着的人过日子,这个人也许是某家企业的大人物,也许是街边咖啡店善解人意的小老板,或者只是个朝九晚五会做饭的普通上班族。
再怎么说,也不会落到家庭彻底分崩离析,阴阳两隔的陆垣也身边。
陆垣也喉结微动,试图压下舌根处溢上来的苦涩:“嗯,你说。”
寒风刮擦着墓园的每一处角落,他像个等待既定命运的迷途之人,直到施嘉意伸出蓄谋已久的左手。
她自言自语说:“听说被父母见证和祝福的婚姻,会更幸福一些……”
流云舒展,风中带着山林的青涩味儿。
施嘉意伸出的手微微哆嗦。
她分不清自己的颤抖,是因为第一次发出共度余生邀请的紧张,还是害怕眼前人离开自己的忧虑。
她说:“我想向你求婚,没有花,也没有惊喜彩排……”
掌心向上,那是两枚毫无装饰点缀的素戒。
“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施嘉意右手抓左手,无奈笑笑,她控制不了指尖的颤意,“我和家里人说了这件事儿,她们都很钟意你,这是魏小萍订婚时的婚戒,如果你不嫌弃……”
手心的颤栗顺着胳膊,一路爬上她的喉咙,她说话时,牙齿也跟着一并发抖。
她在心里怒斥自己是个窝囊蛋,但窝囊蛋就窝囊蛋了,没人教窝囊蛋该怎么求婚,窝囊蛋也没有被求婚的经验。
窝囊蛋在前几天选择向魏小萍求助。
魏小萍说,别折腾那什么求婚仪式了,你拿个破可乐拉环人家都能说愿意。
施嘉意没带破可乐拉环,那东西太寒碜,施嘉意拿不出手。
魏小萍助力孙女人生大事,跑了三公里外的银行,取出自己的订婚戒指,说“拿上这东西老虎猎豹都愿意嫁给你”。
“我知道我这样比较傻缺,但我还是想和你说……”
不同于魏小萍的自信,施嘉意咬着唇,在男人震惊的目光里静了很久后才说:“陆垣也,我……”
“我愿意。”
“我的意思是……等等,”施嘉意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我愿意,未婚妻。”
施嘉意第一次看见陆垣也哭。
曾钰婉的葬礼上,陆垣也没有掉一滴眼泪,熬人的白蜡烛前,他对施嘉意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施嘉意对葬礼上的陆垣也感到陌生。
她开始思考,分别的这么多年里,陆垣也究竟一个人消化了多少情绪,才会在母亲的葬礼上说出“人各有命”,还劝导自己“不要太伤心”。
可也是这样成熟自持的陆垣也,在自己磕磕绊绊没说完的求婚誓词前泪流满面。
施嘉意手足无措,着急地想收回手:“你、你别哭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求婚了……”
“我真的不求婚了,对不起……”
陆垣也一把夺过两枚戒指,又委屈又恼:“求婚就求婚,没有收回的道理。”
窝囊蛋施嘉意哭丧着脸:“我以为你不喜欢,对不——”
“起”字还未脱口,施嘉意被男人猛地拥入怀里,陆垣也咬着牙说:“你自己求的婚,以后不准反悔!”
施嘉意上一秒还在回想他的成熟,这会儿又觉得他幼稚得可爱。
她笑着说:“不反悔,不反悔。”
她安抚地拍拍他的背:“你这么个多金又会疼人的大帅哥,和你在一起,我做梦都得笑出来。”
陆垣也把头埋进她的肩窝,像是再次确认,闷声说:“你以后要和我一起过日子。”
施嘉意忍俊不禁:“你这话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人。”
她抬头摸了摸他的脑袋:“想和你过日子的人,其实今天准备了求婚稿子的,但她太紧张了……。”
“没关系。”
“我拍了那么多年视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嘴巴居然这么笨……”
“不笨。”
“那你这算是答应我的求婚了?”
“嗯。”
隔了会儿,陆垣也直起身,温柔地吻了吻她的脑袋:“施嘉意,尽管我已经说过很多遍,我还是想在这一刻告诉你……”
两颗脑袋亲昵地挨着,陆垣也蹭了蹭她的头发:“我爱你……你是我唯一爱着的人。”
明明是情到深处的甜蜜誓言,施嘉意却为“唯一”而伤感。
她望着云端初现的金光,没来由地想起魏小萍的话。
和魏小萍结束电话前,施嘉意问,人家各方面都甩你孙女八条街还不带拐弯的,你为什么说我勾勾手人家就愿意答应?
施嘉意记不清具体的细节,却依然能想起魏小萍在电话那头爽朗的笑声。
魏小萍说,因为他爱你啊,傻孩子。
施嘉意抱紧他,痛快地笑着。
因为他爱我,所以只要是我,他就愿意答应。
这是施嘉意二十六年来,第一次在家庭以外的范围感受到明确而炙热的爱意。
松开手后,两人相视一笑,陆垣也摩挲着她的脸颊:“你真的愿意和我在一起?”
施嘉意双手拉着他的手,十来度的气温里,两人交握的手心格外温暖。
施嘉意认真地望进他的眼里,目光坚定而温和。
“我好像没理由拒绝,和这么好的你共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