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之中,春雨连绵而下。
中大通四年春,上元节当夜。
有人曾见漫天的大火烧毁了锦城之人信奉多年的合欢花树,在大火与冷雨中,身着白衣的女子长发披散,单手持剑,自火场中离去,面容冷若地狱罗刹。
次日清早,唐翳自梦中醒来。只听得堂中一声尖啸,似是飞禽的叫声。随后,有重物落地声起。
唐翳披了外衣推门出去,只见客厅上多了一个木箱子,不知是什么缘故,箱子侧翻了,里头亮色的银元宝白花花滚了一地。
唐翳怔住了,他印象中,客厅从未放过这样一只箱子。沈缨在平日里出手虽大方,却从不会似这般将银子随地乱放。
追出门去,只见天上,一只通体漆黑的鹰在屋顶上盘旋一周,随后一声长啸,扑着翅膀飞远。
“师父——”唐翳转回房中去寻沈缨,发现沈缨并不在里头。于是,又对着客厅当中散了满地的银子发了会呆,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幸而不多时,沈缨自外面归来。她似乎有些憔悴,一贯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几分倦容。看到满地的银子,她见怪不怪,对唐翳说道:“你收起来罢。”
唐翳依言将那些掉了一地的银子收回箱子去。箱子却是无论如何都搬不动了。
沈缨道:“放那就行,过几日找钱庄的人来收。”说罢,又随手拣了锭银子,递给唐翳,“这个你拿着。过年以后,你也长大些了。以后每月,我都会按月给你发些银子。你看着或存或买点什么你自己所需的,便也都由着你了。”
唐翳没接银子,只道:“唐翳跟着师父,已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缺。”
沈缨淡淡道:“拿着吧,总有我不在的时候。我若有事出去了,难道你自己一个人,要连饭都吃不上?”
唐翳听说,方才接了,又问:“师父要去哪里?”
沈缨不答,只道:“师父总不能一辈子都跟着你。”她不等唐翳说话,先道,“这些银子,是一只黑鹰送过来的,可是?”
唐翳点头。
沈缨看了眼身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你不好奇,想问点什么?”
唐翳迟疑片刻:“师父要是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沈缨轻叹口气:“想问就问吧。你虽叫了我师父,却始终有些怕我。”
唐翳忙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只因……”他皱了皱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措辞。对沈缨,敬畏之心他是有的,但绝不是因为心里害怕。
沈缨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只道:“我独处惯了,时间太久,便忘了该如何与人相处……”她语声微微一顿,“以后,你想问什么就问吧。”看了眼地上装满银子的木箱,“这些银子,是捉妖的赏银。”
唐翳满脸惊愕,还未问出声来。
沈缨开口说道:“昨天夜里,你看到云锦楼,并非普通玉行。江湖之上,设有各处为修行者提供信息的消息中转站,里头收录当地附近各种妖类的详细资料,供驱妖学道之人参考翻阅。亦有各类悬赏令,招募各类行走江湖的玄门异士,斩妖除魔,付给相应的赏银。这些悬赏令的发布者有普通人,也有同道中人。中转站的管理者会根据他们的描述,在不同悬赏令上附着有不同的灵力。被附灵的悬赏令依着各人修为可见。倘若没有相应的修为或除妖的本事,便不可能瞧得见那些告示。这样的做法,一则是为了激励众人努力修行,二则也是为了保护大家,令各修士不至在实力不足之时因胡乱接走悬赏令,而妄自送了性命。”她看了眼唐翳,“这种地方,我们统称它为‘太平楼’倘若他日,你修为大进,自然就可一眼辨出这些地方。”
唐翳愣住,愣了半晌才道:“这么说……那些人他们开店并不是为了做生意?”
沈缨道:“他们自然也是为了做生意。开这些门面的人,多半也是些道学者。他们除了做普通人的生意,也做修道之人的生意,但凡在他们那里借阅资料、发布悬赏令的人,均要支付相应的银子。若有人给他们提供妖类的信息,他们自然也会花银子去买。”
唐翳想了想:“所以……师父昨晚劝走了那位李姑娘,便得了那些赏银吗?”
沈缨缓缓摇头:“不完全是。李月华的事,牵扯到更深层次的妖物。我所接的,是在背后操纵李月华的妖物卷轴。”
唐翳低下头去:“所以,师父昨晚上云锦楼,其实是为了除妖的事情而去……那我是不是……坏了师父的事了?”
沈缨淡淡道:“坏事倒没有。只是……你贸然行动,凶险万分。”她抬眼看了看唐翳眼皮底下那块淡淡的淤青,“等过了这几日,你身体养好些了,我们便出发去西宁。”
唐翳一怔,他在蜀中住了近二十日,对这小别院附近环境及四处的孩童均已熟悉,骤然听得要走,顿时觉得十分不舍,只是不敢违拗沈缨的意思,只得低头应是。
沈缨又道:“到了西宁,师父便送你到天若宫去学道。天若宫乃当今玄门正宗的四大流派之一,尤其擅长驱邪之术,这些,师父以前是跟你说过的。”
唐翳蓦地听说要将他送去天若宫,心头一震,脸上顿时变色,站起身来:“师父……你不要唐翳了吗?”
沈缨看他脸上激动,淡淡摇头:“瞎想什么,不过让你去跟着他们,好好修行一段时间罢了。”
唐翳双手扶住桌面,他心中不安,指尖不住颤抖:“可是……可是唐翳已经投了师父门下,如何能跟他人学艺?”他只道沈缨因昨晚之事,对他生了厌烦,想要变着法子将他打发了,越想越是害怕,脸上顿时一片惨白,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师父……求师父……不要赶我走。”嘴上说着,眸中已泛起泪花。
沈缨指腹轻抚过他的眼睑,抬手将他拉起,语声却仍是冷的:“天若宫每年正月过后,均会向山下招收弟子,最终只择最优的少数人正式收入门下。天若宫门人向来出类拔萃,我不过让你去学些本事,最终是否能拜入它门下都是未知的,你又激动些什么?况且,纵然他们愿意收你入门,我也仍是你的师父。”
唐翳摇头道:“我不要拜入它门下。”
沈缨淡道:“那也随你。”
唐翳听说,方才没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