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只忘恩负义的狸奴。”孙若絮拍拍手,依着殷素跟前坐下,“这半月还是我天天同翠柳云裁给它喂食呢,它倒日日往二娘怀里钻。”
殷素但笑不语,只瞧着雪姑舔干净爪子便顺着氅衣蹿上来,不一会儿就在她膝上寻了处舒服地抚脸。
“你们瞧,这是只把二娘当主子呢!”孙若絮嘴酸,“从不见雪姑主动攀到我身上。”
云裁掩着唇笑,“我倒比孙娘子好上那么一刻,倒叫雪主子借过几回力呢。”
孙若絮抚掌开颜,又另起一话来,“常言道狸奴由着谁带回来,这品性、饮食、习惯便随那人呢。”
“雪姑是郎君专带回来给二娘解闷的,它不似郎君,该似沈二娘才对。”翠柳正接着话,又忍不住弯身,揉了揉雪姑短绒脑袋,“这自然也和二娘亲近。”
孙若絮啧啧称奇,只笑着一双眸揶揄般的望向殷素。
“二娘言未曾养过狸奴,雪姑性子随你,真与不真?”
殷素轻抚雪团,刻意不去瞧那对瞳仁,只抬眉朝院门外扫去,“我才不管真与不真。”
檐下乐声一片,碎雪淅淅而下,游廊间显出一抹暮山紫,落在白茫茫,清寂寂的天地里,若那红绸高灯般耀眼。
不待郎君走进,殷素便已知是沈却,她并未移目,一寸不落地观望烟紫踏入厚雪,反冲不淡那张夺人面,像是托举映衬。
沈却不常着太过明重色的衣衫,皆是些玉色、甘石、缟羽之类的混白之衣。
直至郎君眼下那颗小痣愈发清晰入眼,周遭退得唯剩孤雪与那一点漂亮黑子,她才陡然回神。
垂目,复抬眉——沈却正离她三尺远。
殷素揽紧雪姑,却惹着膝上狸奴直起爪喵喵抱怨。
它勾着尾巴,颤颤巍巍跃下去,踏着雪坑去蹭沈却。
“雪姑还是同沈郎君更亲呢!”
沈却一面提着笼吃食,一面轻弯眸将腿间乱蹭不止的狸奴揽入怀,“是长了些,比将来时重了不少。”
“沈宅上下,哪有人亏着它。”云裁替郎君移过长椅,转将鍑中西山白露揭开,“个个袋里装着三两鱼干,盼着雪姑圆滚,若是园子里不经意见着,停了手头事也要跟在它后头寻欢呢。”
翠柳闻罢,笑个不止,“昨个叫我好等,原是这般误的。”
嬉闹间雪姑又从沈却怀里挣出,跳到云裁翠柳面前竖尾蹭头,孙若絮亦俯身去凑热闹。
鹅毛般的飞絮下,只余两人坐而远眺。
斟好的西山白露搁于漆案,沈却抬手触及,视线将好与殷素交汇,他一顿,继而低问:“瞧了这般久的新雪,外头霜寒,二娘可要入屋避一避?”
掀开的白雾汩汩而上,极好掩住殷素不自主落目的眼下,她缓出声,“好。”
嬉闹声渐弱,穿过抄手游廊,沈却带着她去了书阁。
屋中炭炉烧得正旺,远处木架里隐约透出半截墨迹未干的桃符。
“方才写着新联,只辩不出好坏,便请二娘来瞧瞧。”
沈却推她于案前,又踱步至架前取来新墨搁下。
殷素直身,撇头观望半晌,抬臂指了右面那副,“此副利落,行云流水,笔酣墨饱,且写了神荼,郁垒二位门神,适宜贴在宅门外。”
“另一副,便适合糊在院门外。”
沈却一笑,将笔自双鹤衔环笔架里取去,复按袍沾墨,“既如此,便再写几幅贴满院门。”
挥洒间,好字已成。
殷素望着,心间忽生了丝痒意,不由抬臂去探那双鹤间安搁的另一只笔,继而点墨移纸,悬腕沉思。
写何呢?
幼时新岁,琢磨之人皆是阿娘,后来阿予也跟着提笔,她自个儿同阿耶一向乐得糊纸。
其实将开蒙随张老先生习理时,她尤爱落笔画两三字,只是后来有了更意趣之事,便渐渐抛下。
思久,悬腕时长,落笔时不免笔颤。
殷素按紧宣纸,尽心力划下一撇,却仍飞而飘轻,混重之处,又若墨染。
她眉凝,转处再练,一字歪,二字软,三字便成团。
殷素眉头不松,指腹用力,竟同自己较上劲。
身旁人早无动静,只垂目不语。
那笔杆抖意越甚,纸下黑字终有些神形。
殷素一喜,接起另字。
正收心之际,腕间蓦地覆上手心,托举她一路朝上,卸了几分自用的蛮力。
沈却倾身,掌着她的右手,一笔一划写完那半个“年”字。
“下句是何?”
头顶间落下句清音,叫她快看不明白笔下“年”字,殷素骤然回神间,才极快背诗似的说完下句。
沈却微垂眼,带着些轻飘如雪的笑,头一回打趣言:“二娘少时久背此句么,记得如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