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石点头道:“是,时间过得真快。”
方夏低声道:“你待我一直很好很好,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我……我已经想明白了……至少此时此刻,我想的是,今生今世,我不想成婚,也不想生子,你想要的,我永远给不了你……”
王小石,其实你很好很好,比世上别的人都要好,只是泥泞上开出的花再美,她也忍不了铺天盖地的污泥。
她厌恶这个世道。
当盛唐的光辉消散,只剩下弱宋的封闭,开放转变为警惕,自信转变为保守,包容转变为束缚,这个喋喋不休于所谓的文德,最终只落得为人千古笑的世道。
这个将礼教刻入骨髓,深深扎根在弱者身躯上的世道。
反正不会变得更坏了的世道。
有靖康之耻在前,无论她做些什么,都不会变得更坏了的世道,她又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方夏,”王小石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难道我在你眼中,就是这样的人吗?”
也许成婚生子是情到浓处的顺势而成,可是在方夏眼中,王小石想要的就只是婚姻和子嗣吗?
方夏读懂了王小石无声的质问,她忽然觉得桌上菜肴的香气有些发腻,连忙低头喝了一口茶水:“人总是会变的,你还不到而立之年,夜深人静之时,你也会想有人抚慰你的寂寞,关怀你的冷暖,就像戚寨主永远忘不了息大娘,可是他还是会往前看。”
王小石难得地冷下脸:“那么,至少此时此刻,我不想。”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可是我想要的,不是成婚,也不是生子,我想要的只是你的感情,只是同行时遇到路边一朵开得正好的小花,我们心有灵犀地抬头对视一笑。
方夏捧着茶杯,感觉到微微的暖意,她是在乎王小石的感受的,虽然她绝不会为了王小石改变心意:“王小石,我想做苏公子的继承人,做风雨楼的楼主。”
王小石清清楚楚地看清了她眼中那灼人的光亮——她也丝毫没有隐藏的意思,那是掌控的欲望,是对权力的渴求,是想要世界按她意志运转的期盼,那是——野心,方夏从来不认为野心是什么不好的东西,王小石亦是如此,野心是一个中性词,决定成败的是实现野心的方式。有时候,王小石甚至觉得方夏只是找到了自己可以毫无顾忌全心全意地去投入一切而完全不害怕被背叛的东西。
王小石微微睁大了眼,随即泰然道:“你想做,你就做,我支持你。”
方夏并不意外他的回答:“可是我若做了楼主,也许将来还有人嘲笑你,说你色令智昏,说你吃软饭,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王小石淡淡道:“我不在乎。”他甚至还笑了笑,“我爱吃软饭不行吗?”
这顿饭最后还是像往常一样吃完了,王小石忽道:“我以前喜欢家乡菜,近来口味有些变了,你今天做的多是咸鲜的鲁菜,你看,你还是在乎我的。”
方夏嘴角微微露出笑容:“小石头,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在以退为进呢?我不想嫁给你,可我也不想你跟别人在一起。”
王小石呆了呆,温柔而无奈地笑了:“你知我知,心照不宣又何必说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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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无邪曾半真半假地劝苏梦枕,人生苦短,何必苦苦压抑自己,只要爱过恨过,不必在乎结局如何。
苏梦枕微笑着答道:“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一来,他能感觉到,方夏对他毫无男女情思,二来,他不想打破现在的默契,他更不愿意任何事物影响他实现收复中原的梦想。
他与方夏如朋友如兄妹,如战友如知己,心意相通,志趣相投,谈笑自然,又何必表露遐思,令对方犹豫为难呢?
只是,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是想自私一次,他想只看到方夏一个人的脸:“小石头,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苏梦枕重病垂危,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王小石忙道:“我去看看。”
他匆匆忙忙起身走了,苏梦枕的眼光落在了方夏脸上:“方夏,你说,后世会怎么评价我呢?”
方夏紧紧握着苏梦枕的手,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答道:“生为英雄,死为传奇。”
苏梦枕呆了呆,笑出了声:“风雨楼交给你,我很放心……”
他感觉到自己轻轻地飘了起来,方夏、王小石、杨无邪等人的哭声哀伤而悲戚,但还是慢慢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他知道自己死了,可是他很满足,他这一生的梦想都实现了。
他的金风细雨楼成为了天下第一大帮,他收复了应州故土,得以祭奠先人,他虽未入朝堂,却在赵宋皇室尽被掳走后,拥立了太祖一脉的新帝,从此权倾朝野,一力主持打败了辽人和金人,收回了失去百年的燕云十六州,完成了历代汉人的宿愿。
他最心爱的人,一路与他并肩协力实现了他的志向,陪他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还会承袭他的事业,发扬他的遗志。她甚至还给了他这么高的评价:“生为英雄,死为传奇。”
他生时,得她全力辅佐,尽心尽意,二人同心携手,光复中原。
他死后,有她继承志业,始终如一,大可安心托付,来日可期。
他们相互成全,也相互成就。
后世青史,苏梦枕的名字旁,必然有方夏二字。
提起方夏,就必然提起苏梦枕。
苏梦枕与方夏这两个名字,必将千秋万世,如影随形,不离不分。
又何必拘泥于儿女私情,男女之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