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酸?”梁有似是辩驳,“这个葵瓜子很饱满,用心的。”
“呵呵!呵呵!”梁三发无法苟同。
饭局进行到中间,汤水酒水在胃里滚过,一个个心猿意马地讨论起唱K的事。
鼎鹏里面有声色表演,不是多正经的场合。满桌台有色笑话,你抛我接,连柜台老板娘都羞低了脸。
梁有没什么立身规矩,但是有一点贯彻始终,就是食不言。他没参与话题,吃完后安静坐会。
这回他不单对着罐子欣赏,而是旋开,拈了一颗瓜子嗑。口感脆,又淡,带点油脂的清香。
梁三发盘点参加第二局的人数,很自然地问到梁有,“等会一起去吗?”
梁有不去,拒绝了。
龟公身子凑过来,调侃道:“还没追到手呢,这就守身如玉啦!”
“快了快了!上回不是拽着人妹仔的脚了吗?虽然人家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梁三发明着取笑。
梁有气结地骂声滚,但神情不见恼怒。他扬起手,说:“她送了这个。”
那罐寒酸的葵瓜子,成了炫耀的资本。
梁三发和龟公鬼叫起来,其他人纷纷看过去。
“今天在这说开了啊!阿有好事近了!”
“对!包好红封,等着喝喜酒吧你们!”
……
梁有随他们闹,磕着瓜子,但笑不语。
看他那张难得有人情味的脸,梁三发敛了玩笑,仰头喝完杯子的酒,随即咧开个真心的笑。
那栋十几年没人留灯的平房,也该有点人气了。
饭局差不多了,梁有去结账。梁三发他们走出外面,戴头盔的戴头盔,调试车子的调试车子。
“喂!”
梁有一出声,引擎熄了,一群人全都投来目光。
“年关要到了,场子要忙到年后,你们玩归玩,别太过,上工皮要收紧点。”
提到工作,众人脸色一凛,齐口说知道了。
难免酒意发散,一骑上机车,油门轰得巨响,齐溜地炸街去了。
——
年底盗窃案频发,太阳村和YM厂宿舍这个月接连发生失窃。住宿的人人心惶惶,在外租房的更是惊怕。
厂里人多,也增派保安巡逻了,相对安全点。租房的人上夜班,一般结伴同行。
下班天亮了,陈艾不怕。
就是上班那条路,夜里十二点一过,基本上没什么人。左面还是一大片树林草坡,黑黢黢的有点渗人。
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徐光禹来车间。
这个点没有领导,机器运转顺利,员工就轮流休息会。他看到陈艾在检查报废品,走过去问:“怎么了?”
“贴片脚微有点脱焊。”
“不良品率呢?”
“在范围内。”陈艾把烙铁插上,坐下来掐一截焊丝。
烙铁热了,她两手配合着焊到位,连续处理了十几个。
焊锡烟在白光灯下,氤氲弥散,她的侧脸柔和其中,眼瞳也添了一抹缥缈色。
徐光禹承认,陈艾长得很耐看,但是他初次注意到她,是因为随手收集废品的习惯。
打扫阿姨不止一次跟他夸过这个小姑娘,她很得长辈缘。
修完了板子,陈艾余光看到旁边人还在。她挪开些凳子,面对着问:“还有事吗?”
徐光禹的视线从她的脸上转开,慢了会才回:“工作上,没什么事。”
私底下有事么。陈艾眸光微动,没再说了,走去看下料机。
徐光禹跟着去,巡看了会。他们之间只有机器运作的噪音,在封闭的空间里沉闷回响。
越是这样他越无法静,寻到机会问:“你上班路上安全吗?”
“还行。”
“不怕吗?”
“走多了,习惯就还好。”
陈艾这个人隔阂满重的,不太轻易有极端的情绪,喜爱或是厌恶。共事几个月了,徐光禹多少了解,他径直问:“要不晚上我去太阳村接你上班,最近不太平。”
“不用了,谢谢。”陈艾脸也没抬,专注在下料机的操作台面。
“别客气,女孩子在外不安全。”
“我长得挺‘安全‘的。”
“没有,”徐光禹悄然握住她的手腕,话语有些生涩,“我说真的,不安全。”
陈艾没看他,目光在自己手腕停留会,“徐光禹。”
“嗯?”
陈艾抬眸,声音平缓,“你明明很有分寸。”
这句话,徐光禹以为指摘唐突的行为。他松开手,道了句抱歉。
陈艾活动下手腕,没解释什么,专注工作。
徐光禹走后,同事来换位,她出去茶水间喝水。旁边就有一个窗户,冬季朝迟,外面的天仍是浑黑。
猜得到的东西,也仅仅是猜而已,无根据不牢靠,人心转瞬几变。谁傻呢,谁都不傻,傻的是愿意相信的人。
昼夜差距越拉越远,往往这个时辰,天幕已经开始交接。
现在天顶仍是一色。
梁三发张罗去吃早餐,梁有在分叉路左拐,直接往朝升村开。
快到家门口时,当初赔偿的两个垃圾桶,排排站在路边,扒在桶口的是个伛偻的瘦小身影。
路灯的光和眼睛一样模糊,老人听到机车的发动声,从几乎对折的腰背上抬头。看着机车狂奔,又猛地刹车。
她枯瘪的嘴垮下来,却是中气十足地骂:“克星,命硬,心肠歹毒,搞只咁嘅垃圾桶,翻都唔好翻……”
梁有开门,骑上机车,故意飞油门。
老人更来气,骂得很是难听。
梁有忽然扭头,打车向,射灯延伸进远处的黑暗。
“冇过来啊!克死你阿叔阿婶,冚家死嗮,就得你一只无人教管……”老人瘦小的身体贴近垃圾桶,双目有神,连皱纹都是横着长的,显得固执。
临近过年,老人又犯病了。
梁有一转车头,开进院里,再重重阖门。
清晨,村里人来往的动静大了,怨毒的咒语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