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八年冬,上京被积雪覆盖,天气实在是冷,连平常叽叽喳喳的小鸟都消失了踪影。
可乌泱泱站着一片人的太和殿前的吵嚷声无疑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单荣六年前作为新科状元进入朝堂,三年前被外放,如今刚刚回京。单荣既不喜与世家子弟来往,也不结交和自己出生相似的寒门子弟。
他只立于角落,静静看着眼前将斯文看的比命更重的言官们破口大骂,唾沫星子互相喷了满脸,翻来覆去骂得也就是那一人——裴珏。
他们骂的裴珏出生世家大族裴家,父亲是前任刑部尚书,从熙宁三年中至今,短短四年半的时间,裴珏便接替了其父裴玄的位置。甚至是大多数官员必须接受外放的历练,裴珏都没有经历过。
裴珏上任至今四年半的时光,他逐渐成为了最得皇上信任的人。
朝中势力更是盘根错节,这样的优待,不知让多少人又眼红又害怕。
那些文官骂来骂去也就是“大逆不道”那么几句话,实在是无趣至极,单荣心中暗讽。
皇帝已三日未上朝,但若仅是如此,也不会有如今的场面了。
裴珏作为天子近臣堵了各路官员的折子,口口声声说为了不忍皇上烦心,要先过一遍折子,再选出重要的折子呈给皇上。
可裴珏做了如此不合礼制之事,皇上也没怪罪半分,实属让人匪夷所思。
单荣转念又想,当今圣上仅有二子,唯一的皇子被册封为太子,而唯一的公主——安瑰公主也被赐婚,太子软弱无能,面对朝中混杂势力更是犹豫不决,也找不出第二个摄政的人了。
他想得正入迷,随着太监的通传,他看着裴珏披着玄色大氅,缓步走至中央,一双丹凤眼俯视众人。
刚刚还喧闹的众人瞬间静默,一脸恭敬。
单荣看到众人态度的转变,嘴角不由得挂上一抹讽刺地弧度。他抬眸与裴珏对视一眼,眼中没有丝毫胆怯。
单荣清楚朝堂之中官高一阶压死人,更何况他和裴珏之间差的可不是一阶,两人中间隔着的是仅几步台阶,是数不尽的朝臣,更是无法逾越的世家鸿沟。
他如今直接的注视已经是僭越了,不过裴珏根本没理会他。
单荣看他将目光移至别处,他顺着目光看去,裴珏的目光落在了萧丞相的身上,看着两人视线交错,单荣只听裴珏悠悠开口:“今日皇上头风发作,不能上朝了。”
与此同时的萧丞相不笑也不怒,似是对此事丝毫不感兴趣。
萧家文人风骨,虽居丞相之位,实际已无实权,对于裴珏得行为,又能有什么办法。
裴珏脚步未曾停留一步,说完便走。
在裴珏心里,他的时间可不是用来浪费在此处的。
别人不懂,单荣心里却和明镜似的。要论朝中局势,他比大多数人看的都要清楚。
征远将军姜怀戚打了胜仗,不日便要归京。
五年前,先帝突然病逝,只留下一封传位于二皇子的诏书。
二皇子李泽霖也就是如今的皇上登基后以熙宁为年号。
熙宁二年,李泽霖刚登基两年,便以谋反的罪名处死了自己的兄长大皇子及帮助大皇子谋反的太傅贺温。
而在萧丞相即一众文臣的力保之下才留下了大皇子唯一的血脉,而这唯一的血脉——李岁聿虽保住性命,却被皇帝派去了封地,无诏不得入京。
随后,皇帝下令让户部侍郎陈义忠与刑部尚书裴玄共同查案。
最终,裴玄查明以白家为首的三大世家因私筑兵器,被认为也参与其中,三家被抄家灭族,就连白家已经外嫁到姜家的白雅青也没免于一死。
也因白家与姜家有姻亲,姜怀戚心中清楚自己保不下妻子,便尽全力保下儿女。
于是姜怀戚被皇帝猜忌派往北疆,明面上是驻守,实则是流放。
可被流放的姜家不仅守住了边境,攻下了三座城池,还培养了十万北伐军。
单荣能够肯定的是皇帝是因姜怀戚回京头疼,但为何头疼,除非——皇帝在害怕。
可皇上到底在害怕什么?
单荣刚想到此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声音“单大人请留步。”
单荣转身,他仅能从来人的穿着和声音判断来人是太监。
单荣换上一副温顺模样,全然没了刚刚分析时得凌厉眼神,他恭敬行礼,说:“不知公公找我何事?”
朱有财笑着说:“大人走得快,可是叫咱家好找。皇上近几日头疼,原本前几日便想听大人述职,现下怕是不行了。”
单荣只听不说,方才听朱有财的话,他便以猜出对方的身份,皇上身边仅朱有财一位总管伺候,单荣不想与其兜圈子,直接开口:“朱总管有话不妨直说。”
“良禽择佳木而栖……”
话还未说完,便被单荣打断:“朱总管这话不还是在与我兜圈子,恕我实属蠢笨。”
“单大人无妨,总有一天你会听得懂的。”朱有财话中带着深意。
“那咱家便不打扰单大人了。”
“朱主管慢走。”
单荣怎会听不懂,只是他本就无心仕途,如今自己靠着有几分聪明入仕中举,能有个官当当,能够保证家中温饱便可。
单荣的手自然垂下,摸到了腰间的荷包,荷包上的花样是他的妹妹亲绣上去的,整个家中与单荣最亲近的便是这个妹妹。一月前,媒人上门说亲,自家门第不高,要不是出了他这么一个状元,怕是再怎样,京中的这些官眷也不会看上单家这小门小户。单荣心中觉得自豪,想着妹妹能够嫁给一个好夫婿,心中自是一股暖流流过。
朱有财躲在暗处,直勾勾地看着单荣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眼睛一转就已然好像该怎么和皇上说明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