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不太希望江落棠用多年时间,学习一个毫无希望的学业成就一个无法看见的未来。
子夜的医院长廊漫着艾草消毒水的气味,逢恩会隔着玻璃描摹江落棠缠满绷带的手。那只手曾隔着解剖室玻璃,教她认任督二脉走向,指尖点过之处,她皮下的血都烫成滚沸的药汤。此刻监护仪绿光爬上她睫毛,恍若灵隐寺长明灯映着将枯的莲。
她左手指骨生出第一道裂纹时,蝴蝶正溺亡在暴雨前的低气压里。后来才知,有些爱从碎裂处渗入,比蝶翅振落的磷粉更疼。
窗外骤雨打落晚樱,逢思余终于哭出声来。沫千朝抛来一包银针:"哭什么?华佗为关公刮骨时,可没空抹眼泪。"月光漏进她松脱的螺髻,照见几根突兀的白发——原是江落棠冲进火场那时,她生生扯断的。
ICU的消毒水混着江落棠衣襟残留的玫瑰香,逢恩会第三次调整呼吸机软管时,沫千朝忽然将染血的银针拍在器械台上
"青蝶非要等到玫瑰枯了才敢落上去?"她转着尾戒上的翡翠螭纹,冷眼看逢思余指尖一颤,"逢小姐这三小时内换了房内治疗装备的七套高定,倒比那台心电监护仪还执着地守着这间病房。真当我猜不出你对她有什么别样的心思?"
玻璃窗映出逢恩余骤然苍白的脸,她今日裙摆绣的碧色蝶翼随动作轻颤,像极了那年拍卖会上为抢江落棠多看一眼的《百蝶穿花图》孤本。
"教授说笑了,我和阿落是儿时唯一从小到大的玩伴,自然对她的感情有些特殊,帮她换一些更加先进的医疗器具,只是举手之劳……"她伸手去掖江落棠的丝绒被角,却被对方昏迷中无意识攥住手腕。
"上月拍卖会你抬价三百万抢那幅蝶恋花,昨夜又撕了和徐家的婚约。"沫千朝拔下江落棠发间将谢的玫瑰,斜插进逢恩会颤抖的掌心,"真当我看不出你这青蝶,早把魂钉死在带刺的玫瑰枝上了?"
花刺扎破逢思余心中肉,滚落在苍白的心畔。
监护仪突然发出急促蜂鸣,映着逢思余满眼泪光,恍若暴雨打湿的蝶翼。她终于俯身轻吻那瓣染血的唇,窗外惊雷劈亮她颈后。
电监护仪的绿光渗入梦境时,江落棠先嗅到腐坏的奶香。
那是一座民国时期的的弃婴塔,更准确来说它是一座弃女塔。平平无奇的高塔建筑,泛黄的砖墙上刻着“女孩尸”三字。
月光照着她青紫的小手,周遭死婴的襁褓浸透血污,像被揉碎的牡丹花苞。桂悦姑的织金马面裙扫过她脸颊时,腕间十八子伽楠香串正撞出清冷声响。
"倒是个又占一斗米的赔钱货。"戏班主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开她眼皮,"眼神够厉,能成角儿。"
十年后,鎏金缠枝莲纹镜映出她点翠头面,这儿是她第一次上戏台。
桂悦姑的烟枪戳在脊梁骨:"今儿台下坐着两广总督家的嫡小姐,唱砸了得扒了你的皮!"
鼓点起时,她甩着三丈长的水袖踏上台,瞥见第一排穿西式洋装的少女——听旁人七嘴八舌只知她姓逢,执纨扇的指节泛白,珍珠项链压着雪色立领,分明是留洋归来的新派人物,却为听《牡丹亭》包了整月雅座。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逢小姐突打翻茶盏,滚烫的碧螺春泼在江落棠绣鞋上,她疼得颤音,却见那小姐慌乱掏出蕾丝手帕,俄顷又羞赧收回——原是帕角绣着并蒂莲,早被摩挲得起了毛边。
戏台血雾漫上来时,江落棠听见二十一世纪的监护仪在尖叫。
桂悦姑的烟枪化作输液针头,江落棠的戏服变作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有人在她溃烂的左手敷药,那触感竟像极前世最后一场戏:子弹贯穿桂悦姑胸膛那夜,桂悦姑与梦境中的江落棠躲在逢家的暗屋,逢家大小姐颤抖着为她包扎枪伤,纱布缠到第十层,突然落下一滴滚烫的泪。
心电监护仪突然爆发的蜂鸣声里,江落棠睁眼时先看见自己缠满绷带的左手——那截枯枝般的残肢正被晨光穿透,恍惚仍是梦中被军阀打断的戏服水袖。
消毒水味骤然化作戏台脂粉香,她痉挛着弓起身,脑子里还残留着,刚才如真的梦,喉间溢出的惨叫却哑成游丝:"桂姑...枪..."
"落棠!"逢思余的珍珠耳坠扫过她鼻尖,眼泪混着谢馥春粉不争气的砸在她手背。
红黑色蝴蝶胸针从逢恩会的衣领滑落,蝶翼镶嵌的红黑色宝石闪着暗光。
"你吓死我了..."逢思余染着丹蔻的指尖抚过她眉骨。
沫千朝站在床尾阴影里,手中的鎏金U盘转出冷光。她看着逢思余将江落棠未残的右手按在心口,孔雀蓝真丝衬衫晕开大片泪渍,忽然想起实验室爆炸时,这双手曾如何死死攥着自己手中的U盘——如今却像雏鸟蜷在逢家千金昂贵的衣料里。
"左手神经永久性损伤。"沫千朝突然开口,声音像手术刀划开心电图纸,"握不住银针,倒是能戴婚戒。"
江落棠:“?”啥婚戒?
晨光斜切进病房时,逢恩余染泪的睫毛在江落棠颈侧投下蝶影。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江落棠恍惚看见桂悦姑的伽楠香串化作了沫千朝腕间的沉香木珠,而梦中那颗穿过戏班主胸膛的子弹,正嵌在今生化不开的止痛泵里。
——「你吻过的玫瑰在现实凋零,却在梦的废墟里开成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