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吞没高楼,逢思余蜷在真皮沙发里啃指甲。
周墨突然甩来充电宝:"滚去写生。"
"画什么?"
"画你怎么被心上人气死。"周墨踹开窗,"画不好不准吃饭。"
逢思余对着黑屏手机画了满纸野猪简笔画。
最大那只戴着金丝眼镜,獠牙上挂着白大褂碎片。
"山洪那天晚上传回来最后一条消息说,山洪吞了三个救援队救援据点……"周墨的烟头在黑暗里明灭,"你的小医生在预备失踪名单里。"
青铜剑被逢思余挥出长吟。
"当年您女儿怎么死的?"剑尖抵住周墨咽喉。
"胎里带的朱砂毒。"烟灰簌簌落在剑穗,她抬手轻抚摸自己平坦的肚子,"她的爸爸为了逼我放弃拍卖行,在安胎药里掺了朱砂毒。"
周墨那时已经怀孕八个月,去医院检查小小的一个孩子在她肚子里安静的躺着胖乎乎的一只非常健康,把她的肚子撑的很大。
雨夜,窗外的雷声像钝刀劈开骨头,她蜷缩在卧室角落,双手死死护着隆起的腹部。
地板上蜿蜒的水痕混着血,从她腿间一直流到丈夫锃亮的皮鞋边。
"求求你……"她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咚咚的闷响像是敲在棺材板上,"孩子已经八个月了……让我去医院……"
丈夫蹲下身,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他手里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汤,气味刺鼻,碗底沉淀着猩红的朱砂粉。
"喝干净。"他的拇指碾过她破裂的嘴角,"你不是说这是安胎的圣药吗?"
周墨拼命摇头,眼泪混着血水滑进领口。
可她的头发被狠狠揪住,碗沿抵进牙关,滚烫的药汁灌入喉咙。朱砂的腥气灼烧着食管,她呛得呕吐,却被掐住脖子强行咽下。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插手拍卖行的事……"她跪着爬向门口,指甲抠进地板缝隙,"救救孩子……救救他……他也是你的孩子啊!"
“救救他……救救他吧……”
回应她的是反锁的房门,和丈夫离去的脚步声。
剧痛在凌晨时拼命从她的肚子里胀出。
周墨像条濒死的鱼在床上痉挛,羊水混着血浸透床单。
她双手双腿并用拖着上半身爬向电话座机,脖子抬的生疼却发现线路被剪断。
窗外的暴雨淹没她的惨叫,黎明第一缕光照进来时,她怀里紧紧抱着的,只有一具青紫色的死胎。
孩子的脐带还连在她体内,小小的手指蜷缩着,像是想抓住什么。
周墨用染血的睡衣裹住他,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直到丈夫推门进来,皱眉看着一地狼藉,说了句:"晦气。"
那碗朱砂药的残渣,后来成了她每一幅画的底色。
"男人啊……"她轻笑一声,刀尖慢条斯理地剜着画中大卫的生殖器,"像被虫蛀的展览品,镀金层一剥就露出朽木。"
十四岁生日那天,逢思余的父亲带着哥哥离开了。
他记得那天的雨很大,父亲撑着一把黑伞,哥哥背着书包跟在他身后,头也不回。他冲出去抓住父亲的衣角,哭得撕心裂肺:"爸爸!你带我走!求求你!"
父亲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眼神温柔得像从前哄他睡觉时一样,一样的具有欺骗性:"思余跟着妈妈,你是女孩子,要文静,要坚强。"
然后,那只手抽走了。
黑伞消失在雨幕里,再也没回来。
他站在雨里,浑身湿透,忽然觉得可笑——那个会把他扛在肩头看烟花的父亲,那个手把手教他画第一幅水彩的父亲,那个说"思余是爸爸最骄傲的孩子"的父亲……原来只是他幻想出来的影子。
真正的父亲,连头都不肯回。
母亲从那一天开始变了。
不,或许她一直都是那样,只是从前有父亲在,她尚且愿意做出些伪装与克制。而现在,她连伪装都省去了。
"你和你爸一样!都是没心没肺的畜生!"
皮带抽在背上,逢思余没躲。她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血滴在地板上,忽然想起父亲临走时说的话——"你是女孩子,要坚强。"
所以她没哭。
母亲打累了,摔门而去。
她爬起来,从镜子里看到自己青紫交加的背,忽然笑了。
多可笑啊。
父亲不要他,母亲恨她。
而她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有次她发烧到39度,迷迷糊糊抓住母亲绣着金线的袖口:"妈妈我疼……"
"疼就对了。"母亲把退烧药碾碎在地上,"你那个爹当年就是用这种眼神骗我的。"
光透过百叶窗,周墨扯开勒着她脖子不舒服的旗袍立领。苍白的锁骨下方,烫着和一道明显的老旧的褐色疤痕。
"我丈夫喜欢用烟头教女人听话。"她将青铜剑拍在办公桌上,"现在他靠导尿管活着。"
逢思余的刀尖转向自己左臂,血珠滴进周墨的玻璃杯:"敬您。"
"敬什么?"
"敬我们没变成他们。"
两个女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成X光片般的诡影。
逢思余摸出手机,锁屏是她偷拍的江落棠——白衣医生服被风吹起下摆荡漾,像是海中波涛。
"您说……"她突然用染血的指尖触碰屏幕,"会有人天生就该被抛弃吗?"
周墨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抽,脸上满是不服气。
"切,去他妈的该不该,这世上本就没有谁注定被抛弃,只有不愿接住你的手。”
夜风灌进来,吹散了满桌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