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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冻土捂春暖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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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同被山风推送着的浓墨,一层层、沉甸甸地涂抹在群山的脊背上,终于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彻底吞没。

白日里蒸腾的、粘稠的暑气,此刻被山谷深处准时涌起的凉意狠狠扑倒,瓦解消散。

然而,在村庄心脏的位置——那片被群山环抱、夯得瓷实的打谷场上,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热度,正以燎原之势熊熊燃烧。

这里不再是寂静的山坳,它成了一座喧腾的、活着的"火山口“。

几堆巨大的篝火,是这场盛宴跳动的心脏。

手臂粗的干树枝被山民用斧头劈开,带着山林特有的松脂清香,被毫不吝啬地投入火堆。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夜空,赤红、金黄、幽蓝的火舌纠缠着、咆哮着、奋力向上蹿升,发出“噼噼啪啪”兴奋的爆裂声,将周遭的夜色烫出巨大的、明晃晃的伤口。

那光芒如此炽烈,如此霸道,不仅照亮了整个打谷场,甚至将旁边几座低矮茅屋的土墙、屋檐下垂挂的干辣椒串、还有场边几棵歪脖子老树的虬枝,都映照得纤毫毕现,仿佛舞台剧中被强力追光灯锁定的布景。攒动的人影被这火光无限拉长、扭曲,又在泥土地上重叠、摇曳,如同无数在热浪中舞蹈的精灵。

空气早已不是透明的虚无,它被浓烈到近乎实质的气味塞得满满当当,厚重得可以用刀切开。

大铁锅架在临时垒起的土灶上,锅底的柴火正旺。

锅里,新宰的土猪,连皮带骨斩成大块,连同山里采来的、带着泥土芬芳的野葱、山姜、野蒜,在金黄滚烫的猪油里翻腾、爆炒。那是油脂与蛋白质在高温下碰撞出的、最原始也最霸道的浓香,霸道地撞击着每个人的鼻腔,勾起肠胃深处最原始的渴望。

滚烫的开水“哗啦”一声注入,瞬间激发出更汹涌的白色蒸汽,嗤嗤作响,肉的焦香旋即被一股深沉醇厚的肉汤浓香覆盖,咕嘟咕嘟翻滚着,气泡破裂的声音如同低沉而满足的叹息。

旁边的另一口锅,油温烧得更高。裹着一层薄薄蛋液和粗粝苞谷粉的山涧小鱼,被灵巧的手滑入油锅。

瞬间,“滋啦——”一声巨响,油花激烈地爆开,带着令人心颤的焦香。小鱼在滚油中迅速定型、翻卷、变得金黄酥脆,像缩小版的龙在油海里游弋。

那焦香混合着鱼肉的鲜甜,霸道地抢夺着空气的领地。

更远处的蒸笼,层层叠叠,厚重的杉木盖子被热气顶得微微颤动。

新脱粒的苞谷磨成的粗粉,混合着清冽的山泉水,被揉捏、按压,塑成厚实饱满的饼状。

此刻,它们正经历着火的洗礼、蒸汽的升华。

盖子揭开一瞬,汹涌的白汽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随之喷薄而出的,是苞谷饭那独一无二的、干燥而清甜的谷物芬芳。

它不似稻米的精致,却带着土地最慷慨的馈赠,一种让人心安、饱足的朴实香气。

还有那挂在火堆上方熏烤的腊肉腊肠,油脂被火舌温柔地逼出,一滴一滴坠入火堆,发出“呲呲”的脆响,腾起一缕带着浓郁烟熏肉香的青烟。

角落里,成坛的、自家酿造的苞谷酒被拍开泥封,辛辣、凛冽、带着粮食发酵后特有的微醺气息,如同无形的钩子,勾引着男人们的豪情。

这所有浓郁至极的气味,与柴火的烟气、汗水的微咸、泥土的腥涩、以及人群中蒸腾出来的热烈生气,在夜空中翻滚、融合、碰撞,最终凝成一股独属于王家坳、独属于这场盛大庆典的、令人心醉神迷也无比踏实的“人间烟火”。

它不是馥郁的花香,不是奢靡的香水,它就是生活本身最滚烫、最粗粝、也最真实的模样,一种能让人瞬间忘记所有精致矫饰,只想大口呼吸、痛快吃喝的生命力!

一张张被篝火映照得通红的、粗粝黝黑的面孔,在光与影的交错中生动无比。那是被山风、烈日和岁月联手雕刻出的杰作。

深深的皱纹如同沟壑纵横的山地,里面填满了太多的艰辛和沉默。

那些皱纹仿佛被一种巨大的喜悦强行撑开了,舒展开来,里面流淌着的不再是苦涩的汗水,而是滚烫的笑意。

火光跳跃在他们浑浊却异常明亮的眼睛里,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感激和一种质朴至极的快乐。

打谷场成了一个大舞台,上演着山村最本真的画卷。

男人们大多脱了沾着泥点的外褂,只穿着洗得发白甚至磨出破洞的汗衫或背心,露出黝黑精瘦却筋骨毕现的臂膀和胸膛。他们围着最大的几堆篝火,席地而坐,或者干脆蹲着。

粗陶的、带着烧制时留下不规则斑点的大碗被注满了浑浊透亮、如同琥珀般的苞谷酒。酒碗碰撞的声音清脆又豪迈。

猜拳行令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乡音:

“四季财啊!五魁首!六六顺!喝!”

“哥俩好啊!三星照!七巧巧!逮到你喽!喝!快些喝!”

声音短促、洪亮、带着山石碰撞般的粗粝质感,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被汗水浸透过,砸在地上都带着分量。赢了的人咧开嘴大笑,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仰头就是一大口酒灌下去,喉结剧烈地滚动,发出满足的“哈——”声。

输了的那人也毫不含糊,骂一句谁也听不懂的俚语,同样一口闷掉,抹一把胡子拉碴的下巴,眼睛里闪烁着不服输的亮光。

火光将他们古铜色的脸庞映得油亮,脖颈间的筋腱随着豪饮和吆喝贲张凸起,充满了原始的、带着泥土气息的雄性力量。

女人们则是这场盛宴最忙碌、也最不可或缺的乐手和后勤。

她们大多穿着颜色暗淡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旧衣服,腰间紧紧地系着褪了色的围裙。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牢牢地贴在红彤彤的脸颊两侧,额头上也沁满细密的汗珠。

步履匆匆,手里端着沉甸甸的粗瓷大碗、或是快散架的旧竹簸箕,上面堆满了小山般的菜肴:硕大的、油光发亮的红烧肉块;金黄酥脆、堆叠如山的小炸鱼;翠绿欲滴、只用盐和猪油简单炒过的山野菜;还有切成大块、码放整齐的白水煮土鸡……

她们灵活避开地上坐着的、追逐打闹的孩子,准确地将食物送到每一个角落。

“他叔!莫光顾着喝!快逮几块肉!压压酒!”

“二婶子!再给娃娃端点鱼去,酥得很哩!”

“张老师!您尝尝这蕨菜,嫩得很!城里吃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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