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涟清眉头抚平,掩饰焦灼情绪,“您多虑了。”
朱遇“嗤”了声,看着静寂的山林,自顾自道:“宋娘子才不必多虑。
“毕竟,不会有援兵出现,自潇湘延至京师,多得是本王的眼线。”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断裂,宋涟清脚下虚浮,顷刻瘫软,顺着石阶滚落。
“站住!”
口中密布着血腥味,宋涟清听清一声呵斥,撞到块大石停下,腰侧撕裂般疼痛。
她恍惚抬眼,方才那两个侍从举着火把,被迫停下脚步。
朱遇若无其事,走下几节石阶,拾起宋涟清滚落的梨花簪,吹了吹灰尘。
忽而,笑容阴柔,“宋娘子的簪子扎人挺疼的,可要试试?”
他的眼眸里充斥着嗜血杀意,然语气极为平静,仿佛在问,这道菜不错,可要尝尝?
宋涟清怔然,“你……”
那日,她无意撞见的慈父情形,就是一场镜花水月。
他抬手拿着簪子,一阶一阶下来。
宋涟清知晓他诚心折磨她,心膛溢出膈应,她狠狠吐了一口血。
朱遇挑衅的目光扫来,此时,宋涟清唯有一道念头,便是死了,亦不能让这人上位。
接着,眩晕胀涩,袭至太阳穴,她晕得星眸迷离,脑海嗡嗡声中,隐约飞过“咻”的一下。
“叮铃”,好像铜钱声,接着是簪子“吧嗒”掉落。
“混账东西!”
山林静谧,清冷声色沾上愠怒,格外响亮。
眩晕过后,宋涟清眸光恢复清明,面前,娴雅的眉眼倏然放大,“宋娘子莫怕,我马上带你离开。”
她还未开口致谢,那边,朱遇惊呼出声:“阿湘?!”
眼前,他那位只着浅色衣裙的夫人,将小娘子揽在怀里,一身红衣劲装,高马尾绑着红绸缎,猎猎翻飞。
“你为何……”
阿湘那副清冷眉眼睨着他,冻得朱遇不知所措,“其实我……”
“还不布箭,等着本官请你们吗?!”
直至她厉声,不留半分情面,朱遇如坠谷底。
搭弓声整齐响彻林梢,两把火光微弱,照不到他们的一道人影。
侍从护在朱遇身前,瞧着情况不对,迅速放了一颗烟火信号弹。
朱遇却被钉住了似的,挪不动半步,喃喃问:“本……本官?”
昔日同床共枕的枕边人,如今看他的目光,仿若他不过是一具冰凉的尸首。
半晌,他笑了,无力又凄怆,“阿湘,本王这两年待你不薄。”
机关算尽,原来他才是那颗棋子。
要他如何甘心?
每次只差一点,皆败给朱屹。
阿湘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这话,天下人皆可说,唯你朱遇不可说。”
“昭顺三十年冬,你与洛亲王谋逆兵败,诛杀一众门客谋士,可想过他们待你如何?”
“对了,本官名为秦湘,时任东厂掌刑千户,陛下前两年便想曹提督告老还乡,多谢了。”
她的眉梢微弯,一如初见时那般生动。
她应是某位门客的遗孤,朱遇心窝抽痛,“所以,你要踩着本王,到朱屹那步青云?”
秦湘敛下笑意,并未回他,朝后方发令:“给本官拿下!”
“夫妻”撕脸大戏,着实精彩,宋涟清痛感消了大半,却没撑到半山腰,昏了过去。
*
瞻泽峰半山腰,新州卫与东厂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撞个正着。
秋日山里不宜火光冲天,两拨人火光星星点点,便衣装束,辨不清是敌是友,一时间拔剑相向。
朱遇的两千叛军大多布在山脚,裴照林早已差人调走,信号弹压根叫不到半个人。
僵持片刻,向前试探的士兵回来禀报,“禀侍郎,是东厂的人,已擒获叛党!”
裴照林堪堪松了一口气,问他:“宋娘子可安好?”
他的声响不大,习武之人却能轻而易举探听。
秦湘心底对小娘子的抱歉丛生,领着部下上前,勉强招呼:“裴大人,好久不见。”
随着他们逼近,裴照林看见队伍中央,几人抬着一张潦草的木板床。
裴照林手中的肃清剑掉落,他抬步没入东厂队伍。
山林间的寒意,似乎全数聚拢到他的后脊,迅速扩散,凉透心田。
小娘子阖眸乖顺躺着,伤口虽然被简单处理,但额前、手上细密的伤口看着就疼。
秦湘见他的面色不对,先致歉为敬,“裴大人,抱歉,下官实在寻不到法子,待回京……”
裴照林打断她,“秦大人,你不该与我致歉。”
秦湘一瞬间哽住。
此刻,裴照林的双目刺疼,伸手想轻轻触及小娘子的面颊,又顾着这么多双眼睛。
末了,他虞诚地摸了摸她鬓边散乱的乌发,抬手将人揽腰抱起。
向前几步,他停下,侧目道:“这笔账,回京之后我们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