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向梁秋收,俨然一副大脑被酒精掏空又不得不绞尽脑汁思考的样子。
他抓了抓头发,末了再次摁亮屏幕,时间显示下午六点二十四分。
“怎么是下午?”江度维瞳孔似乎有放大的趋势,抬头看向她。
不知呆在原地消化了多久,他把手机一甩,似乎是妥协般随意道:“算了,去凑凑晚上那场的热闹。”
“恩人!”他双手合十,做鞠躬状,从床上翻下来,找自己拖鞋,随口问,“你也去?”
梁秋收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说话就来气,她也不回答他,边往外走,边说:“给你二十分钟,下楼。”
江度维往浴室走:“谁洗澡换衣服只要二十分钟?”
梁秋收头也没回,马丁靴敲得地面啪啪作响,冷冷道:“十五分钟。”
--
光是今上午江度维他爸就给梁秋收打了两通电话。
第一通打来的时候,梁秋收正和一个重要客户见面。
他爸爸开口就是一句“小收,度维昨天说和你验收茶园进度去了,你们结束之后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梁秋收不用猜也知道,江度维又随口胡诹拿她当挡箭牌。
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混子,靠他那圈子里的兄弟今天一个小谎明天一个大谎来帮他瞒着他爸,实则整天游手好闲,正经事一件不干。
这几年梁秋收和江家走得比较近,他偶尔也把她搬出来挡枪。
至于茶园么,是有这么回事。
江度维买了块地建了个茶园,找梁秋收入了股,有钱不赚她是傻子,只不过她确实没想到后面会惹得一身骚。
昨天江城气温三十八摄氏度,她愿意去茶园就有鬼了。
这么临时的一通电话,梁秋收一时编不出多高级的谎言,别无他法,只得顺着说下去:“......是叔叔,我们这几天是在茶园,昨天结束之后我就回家了,他也没跟我说他去了哪里,您别着急叔叔,我问问宗子晋和邱壑他们......”
她胡言乱语一通借口信号不好挂断了,等对方再打过来她直接静音装死。
她听她舅舅说过今上午好像是有个什么比较重要的会议,但她手头上忙碌,和客户的沟通也才刚开始,她也不好把人晾在这儿临时跑去找人,只好任江度维自生自灭。
等她好不容易忙完,下午江度维爸爸又打来电话。
虽然什么“茶园”,什么“信号不好”,梁秋收也知道江度维爸爸最多只会信两成,他们这种混迹商场多年的人,不至于连这点雕虫小技都看不出,何况自己儿子是个什么货色,拧一拧又有多少水分,自己最清楚不过。
但连着好几通电话,梁秋收便也明白这回可能动真格了,不找到不罢休,便扔下手里的东西赶来找人。
梁秋收此刻上了车,从副驾上拿过包,掏出手机给江叔叔回电话,随口胡诹说江度维昨天结束后中暑了,今天睡了一整天所以没接电话,现在已经醒了,她待会就让他过去。
信与不信那是父子俩见面之后的battle,可对外人,明面上要保持客气周到,那边温和地说好,还叫她小收,请她有空来家里陪江度维妈妈一起吃饭。
梁秋收挂了电话,又处理了几个工作微信,抬眼瞧见江度维往这边走。
他换了件衬衣,手臂上搭了件西装,整个人清爽多了,嘴里叼着根细烟,烟雾绕起来,硬朗的脸部周围有种缥缈感。
他停在他的流线型跑车前四处打量,似乎是在找她。
梁秋收远远地鸣了一声笛。
江度维听见声音,抬头瞧见她的车,和她视线隔着车窗对视上,了然一笑朝她走过去。
他浑身没个正行,明明迈着大步子,看起来却悠悠然,懒懒散散的,一副要死不活即将入土的样子,梁秋收原话是让他趁早给自己准备副棺材。
梁秋收手掌拍下去又一鸣笛,他知道是催他,眉头轻轻地一皱,加快步子的同时用口型说“来了大小姐”。
“哟喂。”他半个身体连带手里的细烟探进车窗,带进一股淡淡的烟味。
江度维瞧她一身干练的打扮,问:“你穿成这样去?”
“烟。”
梁秋收面无表情,只说了一个字。
又见他慢吞吞掐烟那样,梁秋收瞪他一眼,毫不手软升起车窗。
“我靠?”江度维吓了一跳,他火速收回脑袋,拍胸口时仍心有余悸。
他差点小命不保,边气边笑,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又朝着里面心狠手辣的人看去:“你是生怕我不死啊?”
江度维这下知道她是生气了,快速灭了烟,坐上副驾。
“江度维。”梁秋收打转方向盘驶离停车位,冷冷开口,“我警告你,事不过三。”
要不是看在两家父母私交甚好,并且生意上有过往来,以及她舅舅旗下子公司之一是做电机和汽车零部件的,和江氏新能源汽车这一板块算是上下游关系,定价权也大部分掌握在他爸爸手上,梁秋收早翻脸了。
“以后不提你了。”江度维自知理亏,笑一笑,“我都甩宗子晋他们身上。”
梁秋收最讨厌他那副看起来心不在焉骗鬼的语气,她才不在乎他甩谁身上,别沾到她身上就好。
江度维身体靠在椅背上,滑动打火机的小砂轮,发出清脆的声响,车逐渐加速的时候,他扭头斜乜一眼梁秋收,问:“亲自开车?”
他显然觉得新鲜,平日里只有他被她当奴隶使唤的份,什么时候轮到梁秋收屈尊给他开车了?
梁秋收连白眼都不想赏给他一个。
让一个宿醉刚醒的人开车,他倒是敢开她敢坐么?
“哦......”江度维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跟诈尸一样又开始踢棺材板,要笑不笑的凑近问她,“我知道了,你不会是为了见谈俱的面才去吧?”
“傻子,不知道了吧......”他语气嘲讽,低低地笑了两声,一副天知地知他知就梁秋收不知的样子,信誓旦旦道,“今晚谈俱要是去了我把你车吃了。”
他侧过身,继续一副好为人师的模样:“跟你说,今晚章老爷子设宴,你猜这章老爷子是谁?”
梁秋收对他开启自动屏蔽模式。
她这两年虽然一直待在江城,但其实基本游离在交际圈以外,或大或小的活动全凭心情参加,认识的人也主要是因为她舅舅和表妹。
可她再不知情,也不至于傻到连今晚是什么活动都不知道,更不至于会以为谈俱会去所以也巴巴地凑上去。
江度维口中的“章老爷子”,正是谈俱的外公,今天八十九岁高寿。
而谈俱的父亲谈方谭,在两个月前突发心脏病,毫无预兆离世。
虽说庆生过九不过十,可女婿刚过世不过两月,已隐退多年、久不露面的老丈人却一反常态,在当年嫁女的云庭阁高调设宴,甚至听说连请帖都是他研磨提笔亲拟。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有意无意都在证实外界早已存在的某种传闻:谈家和章家当年轰动一时被颂为美谈的联姻,不仅并没有如章老爷子嫁女时预想的那样美满,还实际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谈方谭离世有多久,备受关注的谈家老爷子和谈俱就有多久没在公众面前露过面。
而今晚章家设宴目的究竟是庆生还是替已过世近十年的女儿宣泄,以及这请帖究竟有没有送给谈家人一份,众人不得而知。
但梁秋收可以肯定的是,今晚如此场合,谈家人但凡脑子正常,就只会唯恐避之不及,更别提出席让早已按捺不住的众人看笑话。
谈俱更是处在风口浪尖上,毕竟老子刚过世,儿子若去明为庆生实为庆“死”的晚宴,娱乐媒体恐怕要争相大书特书到明年。
江度维仗着他土生土长,还在嘴里一刻不停地给她介绍其中的弯弯绕绕。
因为航班延误,梁秋收今早出差刚落地,还没休息和倒时差就收到某三线明星的私人服装订制邀请,她不想错过机会,便又是谈合作又是下午满城找江度维,此刻脸上罕见地显出一丝困倦来,只觉得他十分聒噪。
在等红灯停下车的间隙,梁秋收推高墨镜,直视前方,伸手道:“手机给我。”
“干嘛?”江度维才刚卖关子说到重点,此刻停下,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解锁,给我。”
江度维乖乖照做,梁秋收拿过手机,低头在界面上轻点了几下,又扔回给他,淡淡嘲讽:“省点口水挨你爹的训吧。”
江度维抓过手机看向屏幕,随即直起身瞪大眼睛一个深呼吸,“我勒个......”
手机停留在给他亲爸拨打电话的页面,江度维手忙脚乱,十根手指头并用想去挂断,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那边在接通的后一秒,明显顾及周边氛围而压低声音的愤怒骂声随即传出:“混账东西......”
梁秋收并没有听别人挨骂的癖好,单纯只为解决掉他,所以当江度维为应付他爸而终于不再在她耳边念叨的时候,她趁着仍是红灯看了眼自己的手机。
有新消息进来,来自已在晚宴现场的表妹梁久:【什么情况,谈俱疯了吧,怎么听说他也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