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淡淡,显然几分困倦。
梁秋收笑了一下,问:“你洗了吗?”
他阖上的眼皮又睁开,似乎觉得她找茬,反问:“需要洗吗?”
梁秋收的眼神追过来。
似乎是预感大下一秒她又要不依不饶无休无止,或者抛出另一个吹毛求疵般的问题,谈俱妥协道:“行行,洗了给你送过去,可以了吗?”
梁秋收翻译出的尾句意思是:可以安静了吗?大姐。
她答:“不可以。”
“我要跟妈妈打个视频。”梁秋收点开微信,单纯通知他的语气。
她一瞥眼,瞧见他一脸不耐烦,外加疲倦的样子,就让她想起她小时候家里养的金毛,每次遛结束发泄完一身精力,累地四肢敞开伸出舌头趴在地上,这个时候梁秋收格外不愿意放过它,蹲在它身边落井下石,趁它虚弱得不行硬要它起来陪她玩。
没错,她就是她哥口中一身反骨喜欢逆着来的恶人。
梁秋收盯住谈俱,最近日子太无聊,好久没当恶人了。
于是她在通知完“我要跟妈妈打个视频”之后,又换上一副裹了蜂蜜的温柔语调,问:“请问可以吗?”
谈俱没搭理他。
梁秋收撩了下头发,旁若无人地打起视频。
交谈间好像聊着聊着把他忘了,全然地和她妈妈聊天。
于是谈俱得以被动得知她今天画的妆很成功;邻居家的小狗昨天过两岁生日,她由此得到了一块蛋糕;逛某品牌的showroom时看中了一件七分袖的衣服;以及妈妈好漂亮耳钉什么牌子的想要链接......
路上遇到红灯,司机一瞬刹车。
梁秋收身体被惯性带着前倾,又倏地被安全带拉回原位,似乎才恍然自己还坐在车上,从交谈里分出注意力,谈俱注意到,那视线是落在自己身上。
她摸了摸自己胳膊,好像压根不记得自己吵到了他,语气几分无辜,问:“有点冷,可以把衣服借我穿吗?”
他没说话。
梁秋收也不恼,提高音量冲司机道:“叔叔,空调打高一点,谢谢。”
“妈妈,我借不到衣服,他不给我。”她说着把手机摄像头轻轻一转,“你看我就只穿了一件针织衫。“
她把镜头拉远,似乎想展示自己的衣服,结果不知怎么的又开始欣赏起自己来,问妈妈:“好看吗?”
“好看。”
“那是我衣服好看还是我人好看?”
“人好看。”
“衣服也好看。”男声传出。
“爸爸您嘴越来越甜了,妈妈快奖励亲他一下。”
城市的夜景在车窗外铺陈开来,车辆的高速行驶让高楼彩色灯光连成一线,一闪而过。
一路聊的全是没营养的废话,谈俱很想把她连人带手机打包扔到二里地之外。
不过好在结束,挂了电话嘴角还没放下的她视线恰好飘过来,刚好和他隔空对视上。
谈俱眼皮跳了一下,心想不妙。
梁秋收嘴角勾起笑,忽然出声:“谈俱。”
她好像有用不完的社交精力,果然,她问:“是我好看还是衣服好看?”
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了一下,好像在说:我刚才可是夸过你好看的,你最好,识相一点。
谈俱没收回目光,仍靠在车椅背上。
刚才他一直没说话,此时或许是养精蓄锐够了,终于开口对她说话,语调随意地像丢出一张纸屑:“都不好看。”
“还有,对你,和对你借我车,都没印象。”
他的语气不淡,说出口的时候是故意的,说完的态度却又不经意,不在乎你是什么反应,单纯让自己爽了,气不气死人跟他无关。
真是,欠抽的一张嘴。
梁秋收想,如果他只是单纯嘴欠,就差了点意思。
配上他身上那股桀骜不驯的气质,以及不屑于气别人而只为唱反调让自己爽的语气,加上说话时连滚动的喉结都写着欠抽两个字,梁秋收可能是真被气笑了,忽地明白什么叫物极必反。
她对他的回答,竟然有那么一点满意。
梁秋收在脑海里凭借印象回忆起来,他和江度维站在一起时相差无几,因此可以推断身高大约是185厘米。
可以。
过关。
借着背后满栋彩灯的高楼,梁秋收身体前倾,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匿在深灰色光影里的身形。
立体的眉骨,霓虹灯光流淌下高挺的鼻梁,一件黑色冲锋衣把她一瞬间拉回雪场里他穿滑雪服的模样。
目中无人的眼神,以及周身劲劲儿的气质无一不标志着他是个桀骜不驯的人,是匹不好驯服的烈马。
梁秋收靠回椅背。
气全消了,声音也不知什么时候变了。
她贴心道:“我不吵你了,你好好休息。”
她声音一下脆甜得跟夏日消暑时咬下的第一口西瓜一样,谈俱一听,见鬼了似的,倏地扭头回看她一眼。
梁秋收立马接住这道眼神,回抛给他:“到了叫你。”
谈俱感觉自己被雷劈了,再瞥她一眼。
莫名其妙。
鬼俯身了吧。
梁秋收后半程路说到做到,真没再说一句话。
她的前男友是个做科研的冰山直男,是她追的对方。
也不知道是没开窍还是真高冷,在和她谈恋爱之前如同男菩萨,不近女色,不搞暧昧,一天二十四小时拿十六小时待在实验室里,剩下的时间还要抽一小时和导师联系。
梁秋收想了想,在一起之前如果她问“是她好看还是衣服好看”,他那满脑子都是论文的前男友,只怕会后退半步双手合十叫她一声“女施主”,再送她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
她花两周时间摸清了他的脾性,把她可甜可盐,可酸可辣的性格往他那石灰石一样硬的心上怼,等他好不容易冒了点泡泡,再忽冷忽热、欲拒还迎一套组合拳,把她睡觉都要抽时间的前任打地硬是每天挤出两小时来反追她。
江度维说她口味一如既往地不变,梁秋收是承认的。
她的成长轨迹里,大多数人都对她百依百顺,这样的人见多了她觉得无趣。像她前任这样一本正经躲着她还有着不开窍的脑子,她只想拿着榔头硬生生给他凿开窍,而至于谈俱这样——
有着这么没礼貌的一张嘴,恰逢最近这么无聊的日子,不给她梁秋收拿来练手解解闷,那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