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环节是专家讲座,也是今天上午最后一个活动。
请的演讲人还没到场,黄铭凯和身旁的人在入场处嬉笑,他堵在门口,谈盈乐只好从他身边侧身而过。
他斜着眼睛,仗着自己不多的身高的优势,在她从他身边经过时,才想起来似的,又一俯身:“你爸终于死啦。”
谈盈乐早餐还剩一个小蛋糕没吃,在她又听见这句话时正好刚撕开底部的托纸。
她不做任何反应,避开入场的人流,站在黄铭凯同一侧,直到慢慢地把这个小蛋糕吃完。
然后拿指甲抓住黄铭凯手臂,发了疯地把人往外拖。
学生们只顾着入场,没人注意到这里。
黄铭凯暗戳戳挑衅这么久以来,从来没见她有任何反应,只觉得她是个软柿子好拿捏,最近又从大人口中听到了些风声,才敢变本加厉起来。
对于谈盈乐的举动,他显然是懵了一瞬,被她的力气带着摔到走廊尽头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才不怕她,一边从地上站起来边横眉怒目地问:“怎么,要打......”
他嘴里被塞进什么东西,那是谈盈乐刚吃完的小蛋糕包装袋和托纸,随后谈盈乐把他脑袋往墙头一摁,用尽力气往他脸上甩一巴掌。
她还保持着摁住他脑袋的姿势,一字一字,冷冷道:“我爸是死了,可我巴掌还没死呢。”
这一切进行地极快,黄铭凯后脑勺被撞得生疼,还没反应过来前脸又被扇了一巴掌。他想骂人,不知道嘴里什么东西又割得他舌头疼。
他说不出话,一来二去,他竟嘴巴一瘪眼一眨,不知所措地呜呜哭起来。
谈盈乐骂他一句“草包”后扭头就走,黄铭凯明显是气不过,边哭喉咙里边发出低吼,在混乱中一把抓住她校服衣角。
两个人扭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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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谈盈乐和黄铭凯被人分开,站在办公室里时,班主任已经第一时间赶到学校,一位领队一位指导老师正详细了解情况。
学生打架是大忌,根据不同性质挨处分甚至退学都有可能。
谈盈乐抓着被撕破的衣领,由班主任给她重新绑好头发时才慢慢冷静下来,后知后觉为自己感到一丝担忧。
而当班主任给两方家长打完电话,对她说”你哥会过来”时,谈盈乐抬起头,不可置信地多确认了一句:“......哪个哥?”
“谈俱。”坐在她面前的班主任答,又问,“是亲哥吗?”
谈盈乐脑袋嗡了一声,双腿发软。
办公室里,班主任询问经过的声音,助教老师记录过程时钢笔摩擦纸页的沙沙声,还有窗外的蝉鸣,一切都成了遥远、泛白的背景音。
谈盈乐撑着桌子,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思绪。
她意识到,自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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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盈乐猜测谈俱是从公司过来,车程大概三十分钟——她爸以前就是提前半个小时来接她。
这半个小时,谈盈乐需要想清楚一些事。
第一,为什么是谈俱来而不是照顾她的住家教师陈老师过来,或者说,谈俱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得知消息。
这个问题很简单,谈盈乐只需要稍一琢磨,就知道事发当天家里的保姆大换血,又新来了一个陈老师,一定是谈俱的安排,那么今天谈俱得知消息也就不足为奇。
第二,谈俱为什么会过来。
这个问题就要复杂许多。
首先,她不会蠢到认为谈俱是专程来关心她打架有没有受伤,她宁可相信他是来看她究竟死没死僵,没死的话帮黄铭凯在她身上补一刀。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见谈俱的场面。
那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学期末,她考完最后一堂试爸爸来接她去吃饭,前一晚她紧张得没睡好,此刻考完浑身轻松,吃完她晕碳就闹着要睡午觉。
正好她爸也要临时开个视频会议,因为家离得最近,于是她第一次被带着回了家。
她年龄小,只隐隐约约知道“家”是个不大说得出口的东西。
而真正有实感还是她一觉睡醒,听见了开大门的声音,趿着比她大了好几号的拖鞋开门去看。
年轻男人身穿黑色大衣,配一条咖色围巾,一手拿行李箱,一手抵门。
他也听见响动,抬头向她的方向瞧来一眼,对于家里出现的陌生女孩感到困惑。
谈盈乐不认识,又把头探回去,一边去倒热水一遍冲书房里喊:“爸爸,快来,有客人哦。”
“谁啊?”谈方谭的声音传出来。
“不认识,你自己来招待。”
谈方谭拿着手机闻声走出来时,谈盈乐双手抱着杯子正坐到沙发上。
那个男人遥遥立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屋里的两个人,从身后挟过的冷风吹起他胸前的围巾,吹乱他额前的黑发。谈盈乐捧着杯子,第一口水要喝不喝地,呆呆地注视着他。
某一瞬间,她直觉他并非客人。
果不其然,谈俱僵硬地转过头来看向她,开口时声音的寒气透过人耳膜渗入骨髓:“你叫他什么?”
谈盈乐承认她是个第六感很敏锐的人,比如此刻,她能感觉到这个年轻男人,或者可以称之为少年,周遭泛起浓雾一样的情绪,和当天的雾霭一样弥散满天,从户外丝丝渗入。
谈盈乐咽了咽口水,抬起头。
她感觉连时间都被冻住了。
谈俱一动不动地盯住她,拿手指着谈方谭,又问一遍:“我问你叫他什么。”
谈盈乐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也直觉沉默是此刻最好的回应方式。
三个人形成一个三角形结构,稳固,牢不可破,没有一个人说话。
最后还是谈方谭先开口,饶是谈俱提前回来,撞破一切众人皆知的秘密,他连问问题的语气好像在话家常:“唉?提前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他笑呵呵地把谈盈乐手里的杯子取下放到一边,又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对她道:“快去,叫哥哥。”
“哥哥坐这么久的飞机辛苦了,快给哥哥拿瓶水。”这么亲昵熟络的语气,甚至能让外人感觉是一家三口。
如果放到现在谈盈乐肯定不会自讨没趣,但那时候她还不太明白,尽管她已经感觉到谈俱不悦,还以为她只要讨好就能把这场山雨欲来的争吵压下去。
她拿了瓶矿泉水,在犹豫中听话地走上前去,递到他手边,试探着喊:“哥哥。”
谈俱反手甩开了她的水。
矿泉水撞到玻璃门上,发出“咚”的一声。
他甚至没看她一眼,额头青筋暴起,看向另一个方向的目光好似腊月的寒潭,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滚。”
谈盈乐吓了一跳,“哇”一声哭出来转身跑去谈方谭怀里。
那瓶水骨碌碌地滚到谈方谭的脚边,他捡起来的同时一秒冷下脸来,逼问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谈俱良久没说话,恍惚间想起很多东西。
他的声调一压再压,最后只剩毫无波澜的语气:“我妈最后病重那回,也是这么撞见的吧?”
“带回家里来。”他恨得想杀了他,“谈方谭,你是人吗?”
因为这句质问,谈盈乐记得父子俩最后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了口,她在一片混乱中吓地疯狂喊“对不起”,最后抱住爸爸的腰以拦住他,恳求道:“我们快走吧。”
这件事给她留下了深刻记忆,后来鲜有的几次和谈俱意外碰见,只消看见他似乎要投射过来的眼神,她就怕得要命。
他周身气质,一次比一次看起来沉静敛默,尽管他在几次碰面的社交场合并不吝啬于言谈。
巧言令色,半真半假,周旋其中。
静水深流,比以前会直言说出“谈方谭,你是人吗”的谈俱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