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煜忽然明白了,恶鬼的称号起得一点都没有错。
她在恶鬼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眼神愤怒明亮,却无能为力。
“太吵了,让她安分点。”沈长胤直起身,衣摆垂坠,悠悠地说。
有人迅速向前,在谢煜的嘴里塞了布条,将她拖到了队伍后方,不容她反抗,开始搜身。
谢煜被堵住了嘴,依然呜呜咽咽、骂骂咧咧,看着她们从她身上搜出了一把菜刀、一包梨花糕、又扯下了她腰间的一枚玉佩。
“堂堂三公主,就用菜刀防身啊?”她们调笑着。
谢煜翻了个白眼。
那种要逃命的紧要关头,她只能找得到菜刀。
士兵们没收了菜刀和点心,反而将白玉佩重新扣在了她身上。
谢煜此时也冷静了下来 ,垂眼打量着那枚玉佩。
光泽均匀,材质细腻,一国三公主再怎么不受宠,她带的玉佩也不会是便宜货。
这群士兵却丝毫没有占为己有的念头,为什么?古代军队能有这种军纪?
她们只是用指头粗的麻绳将她捆成了一只毛毛虫。
其中一个士兵说:“可以了,把她献上去吧。”
献给谁?
谢煜被扛起来,肚子抵着士兵的肩膀,都快要吐了,才被扯走了塞嘴布,脸朝下被扔到一张地毯上。
两个士兵笑嘻嘻地离开了,谢煜折腾了半天,终于像乌龟一样翻过身,才发现自己原来在一辆宽敞的马车上。
车上还不只有她一个人。
那个在她心中形象已经无限趋近于女鬼的沈长胤也在这里。
她身姿笔挺,正襟危坐,手中捏着一沓泛黄的信纸正在查看。
面容清冷,眼睫微垂,甚至有一些神性。
一只恶鬼,却有着这样一张漂亮的假面。
谢煜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姿势不太舒服,而且随时可能滚下马车,干脆蛄蛹起来,往马车中央挪了挪。
沈长胤沉默着将脚挪到离她更远的地方。
谢煜发现了。
她还敢嫌弃她?!
此等品行低劣、残暴不仁、毫无真诚、欺骗好人的人,还敢有洁癖,还敢嫌弃她?!
她狠狠地踢了一下马车上的柜子,发出巨大响声。
对方纹丝不动,翻过了一页信纸。
谢煜还要表达自己的愤慨,肚子却突然叫了起来。
悠长的一声,在马车里绕梁。
这下沈长胤终于看过来了。
谢煜的脸颊立刻发起烫来,浑身都变热了。
没过几秒,她就决定破罐子破摔,理直气壮:“看什么看?没见过饿肚子的人啊。”
“点心,”她用下巴指了指车上的一个白瓷罐,“给我两块。”
她在宫里准备逃跑的时候,在御膳房见过这样的罐子,一般都是码的整整齐齐的糕点。
“三公主,这不是点心罐。”沈长胤摸了摸温润的罐子,“这是骨灰罐,只不过现在还是空的。”
她直勾勾的盯着谢煜,“曾有一位故人,在将死之际,要我将她粉身碎骨、不得安眠地装进这罐子里,我正等着将它填满呢。”
她语气悠悠,显得格外寒凉,谢煜打了个激灵,却突然反应过来。
什么粉身碎骨。
不就是火葬?
这明明是文明丧葬的好风俗啊。
马车还在咕噜噜地向前走,沈长胤重新开始看信。
没过多时,壮硕女人骑着马掀开了车窗帘子,汇报:
“宫里来消息了,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将皇帝围在朝阳殿了,她现在领着三千禁卫军拒门不出。您说要活的,我们就没继续动手。”
“剩下的六位公主、其她宗室、还有那些道士都被我们关在勤政殿,三营四营正在看守。”
“知道了。”沈长胤微微颔首。
壮硕女人恭敬地退下了。
谢煜躺在地毯上,眨了眨眼。
叛军要赢了,甚至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而这一切都归功于沈长胤的指挥,传言并不为虚,此人确有算无遗策之能。
这是一个理智的、会被利益驱动的人。
如果能让‘放了这些小孩’对她有利......
谢煜把良心一放,真诚道:“苍天有眼呐,谢氏一族残暴不仁,不配为皇,上天都看不下去了,这才降下您这位圣君啊。”
沈长胤放下信纸,投过来一个淡淡的眼神。
“您的士兵连我的玉佩都不曾贪图,可见军纪严明,是您治军有方啊。”
沈长胤的视线落在那枚玉佩上,忽然说:“三公主,你可知这枚玉佩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的?”谢煜茫然。
“这枚玉佩乃是江南沈家大小姐的定亲信物。”
谢煜:“噢。”
不就是她被封建包办婚姻了,之后逃掉就行,不妨碍她拍马屁。
“噢?”沈长胤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奇异的话,“你可知沈家大小姐才貌双全,闻名天下,有无数人想向她提亲?”
“这不重要。”谢煜坚持拍马屁:“重要的是您啊,在兵荒马乱之际,仍然不忘收容走失幼童,这不是圣君,谁才是呢?”
她耍了个心眼,没有直接问沈长胤要对那些小孩做什么,而是说:
“您是要派人给那些小崽子送回去,还是让她们家长自己来领呢?无论如何,您的贤明仁心都一定会传遍天下的。”
沈长胤听到这里,眼睛轻微地弯了一下,仿佛笑了一般。
“那些孩童的死活,与三公主您又有何干系呢?”
谢煜心里一堵。
这人居然不上当。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