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形修长,兽袍金墨双织,腰间垂挂五重信铭,目光如刀,眉间微有一道斜纹——那是王廷中,仅有左臣阶可佩的印记。
「王廷左臣·嶂聿,奉命问讯。」
他语声不高,却自带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势。
梁忍起身行礼:「嶂左臣,别来无恙。」
嶂聿只微微点头,眼神深处却极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诧异,仿佛从记忆中辨认出什么。他随即收敛情绪,不着痕迹地扫过梁忍身后那几位,当目光落在郑曦身上时,他明显地顿了半息,眼底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困惑。这才转向阿岳,其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浅的探究,仿佛将他的容貌与某个遥远的记忆进行对比。 他微不可察地一顿,却什么也没说。
他坐于主位,翻开面前一册,语气不带起伏:
「据近日书报,东界界石异动,导致数村愿脉震乱,梁大人奉命入京述情,今朝已知——但详细脉图与因应方案,王上欲先闻诸位口中之实情,再下批示。」
他将书册阖上,双手交叠于案前:
「依序问起,各自回答。虚则勿说,夸则必断。」
嶂聿笔尖微顿,视线尚未落下,帐内气息已不自觉紧绷起来。
有兽敛息,有兽爪趾微动,似在等那下一个被唤出的名字。
接着,他将视线首先落在帐内,环视一圈,才缓缓指向一侧。
「随行文史官,你等负责记录沿途村落异变情状,可曾有何特别记录?」
一名身着灰袍、略显清瘦的文史官立刻起身,语气恭敬:「回嶂左臣,确实有零星村落愿脉不稳之象,但多经抚慰已平复,尚未见大规模恶化记录。」
嶂聿轻轻点头,在册上做了记录,目光很快转向另一位负责物资的侍从。
「负责此行物资供给的队长,你等可曾察觉运输路径上的地脉气流有何异常?」
那名身材结实的侍从队长应声而起:「回禀左臣,路径大致畅通,仅在火坠谷边缘略感气流浮动,但并未延误物资运送。」
嶂聿再次轻颔,笔尖轻划,随后又望向第三位,语气不变:「负责信件传递的,你们可曾感到信息流转有阻滞或异常?」
一名戴着耳环的信使应声:「回左臣,信件传递皆如常,未有延误或阻滞。」
嶂聿这才抬眼,扫过帐内众人,看似随意地,却在下一刻,精准地指向了——霜芽。
「据信你亲历异动之现场,愿脉感知敏锐,你说说,你那日听见了什么?」
霜芽吓了一跳,脑袋瞬间炸成一团浆糊,郑曦欲替他出声,却被梁忍轻轻按住手背。
霜芽咽了口气,耳朵垂了下来,小小声说:「……我听到石头在唱歌。」
帐内一静。
嶂聿眉毛未动,只道:「唱哪种?」
霜芽鼓起勇气:「不是歌词那种,是……很深,很深,好像地底有个很老很老的兽在打呼那种声音。」
嶂聿看着他数息,语调一如初始:「记得这种声音的节奏吗?可以模仿一两句。」
霜芽张开嘴,「嗡嗡——轰——吼嗡……」模仿了一段,听起来乱七八糟。
帐内众人心情不一,阿岳皱眉,郑曦微紧了衣袖,只有苏鸢若有所思,指尖不着痕迹地在膝上比画着一个纹式,像是默默对照什么。
嶂聿没笑,却也没再追问,只淡声说了句:「记录。」
接着,他眼神转向阿岳。
这一次,他并未点名,只将手指落在案上,轻轻一敲。
「此行异动发作时,有一处火脉突爆,三名村人重伤,你应是第一个靠近的族人。说说你看见了什么。」
气氛骤然凝住。
阿岳没动,只淡淡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嶂聿:「那你靠近做什么?」
「听到声音。」他语气淡然,「像火里有声音在叫。」
「你听得懂火的语言?」
「不是语言,是……脉象。」
这句话一出,嶂聿眼神终于变了点。
梁忍轻轻握拳,苏鸢眉心微蹙,郑曦视线一动。
只有沉钰,悄悄瞥了梁忍一眼,眼底一闪——这是梁忍教的说法,还是……他自己想的?
嶂聿声音低了半度:
「你读过脉象经书?」
「没读过。」阿岳的语气仍无波澜,「但我摸过地,听过风,知道哪里要崩了。」
他这句话,说得简单,却让帐内几人心头微震。
这不像教出来的语气。
这像一个真的,与大地朝夕相处过的生灵。
嶂聿没有再说话,只轻轻翻过案前书册的一页,将什么笔录下来。
苏鸢此时微微垂下眼,看似无意,心中却已记下——
「他不是回答得巧,他是真的知道。」
她指节微紧,茶面轻轻漾动——眼底第一次浮出一种近似危机的预感。
那是一种比确认更深的感受——足以让人开始思索对错之前,要不要先选边。
这时,嶂聿将目光投向了帐内最后一位——郑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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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