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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渐暗了些。
宫人早已退下,应如是坐在原位,闻着香气一点一点将空气填满。炉中香线燃得极稳,细细的烟在屋内滞留不散,慢慢与暮气混在一处,让整间殿显得更沉。
皇帝靠在靠枕上,许久没有再说话。
她也没有。
她知道这一程是来做什么的,也知道不该做什么。前三次她都极少言语,今日已是第四次,仍旧如此。
她不急。他比她更不急。
“宫中传话,说朕近日气色好些。”皇帝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些微哼声。
“臣女不敢妄言。”她平静回答。
“你当然不敢。”皇帝语气不重,但听得出带着意味,“朕若真好转了,是你之功,你不敢邀;朕若并未好转,是你之责,你也不会认。”
她微顿了一下,说:“调理本就非一时可见。陛下肯容臣女试法,臣女已不敢奢言成效。”
“你不敢奢言,却一直在做。”
“是。”
“为什么?”
她缓缓抬头,看着那炉火里燃着的残香,说:“因为陛下许臣女一句话。”
皇帝似乎笑了一声,却没笑出声,只轻轻地吸了口气,像是突然有点喘。
她察觉了,立刻偏头,语气放缓:“圣上可要停香?”
“不必。”他摆了摆手,随口道,“这香味……不冲。鼻子能受。”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说出“能受”二字。前三次,即便没咳,他也从未评价香味。她知道,他今日已经算开口得多了。
“你想求什么,朕心里有数。”他忽然又说,语气没有起伏。
她垂下眼:“臣女知圣上记得。”
“你也知,朕答应你只听一次。”
“是。”
皇帝不看她,只将手搭在膝上,指节微微蜷着,像是拢不住力气:“你倒是沉得住气。”
她没有答,只静静地坐着,仿佛那不是一句问话。
“也好。”皇帝说,“你若急着求,朕倒要怀疑你到底值不值得听。”
他顿了顿,又说:“沈家的事,朕不会现在听。”
应如是眼睫微动,却没有露出丝毫失望,只低声答:“臣女明白。”
“你知朕为什么不说破?”皇帝忽而转头看她,眼神里没有怀疑,也没有怒意。
“……因为圣上还在等。”
“在等什么?”
她顿了一下,才道:“不该由臣女问。”
皇帝轻轻靠回榻上,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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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天色渐暗,殿中无人点灯,香炉旁的铜灯早就熄了。暮气在空中滞了一会儿,像是连空气都慢慢沉下来。
过了许久,他忽然说:“今日的香,留着。”
应如是抬眼:“是。”
“再抄一份方子,送给太医院。”他淡声吩咐,“让他们照着做。”
她应下,不带一点情绪。
“是。”应如是起身行礼:“臣女告退。”
皇帝摆了摆手,没再看她。
她退下时步子极轻,出殿门前回头看了一眼,那炉香已经燃尽了一半,屋里暗着,但还没有冷。
她走出殿门时,风已经起来了,夹着枯叶的气味扫过长廊。暮色比她想象中暗得更快些,像是整座宫廷都慢慢陷入了一个无声的等待。
这一次,她依然未曾多话。
因为她知道,那一次唯一的“请求”还远没有到时候。
——但皇帝还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