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声道:“我信你还撑得下去,哪怕再一日,再一夜也好。”
*
天未明,炉火早已烧尽。铜灯中最后一簇蓝色火苗也终于熄灭,室内陷入短暂的黑暗。小春子打着哈欠进来换夜壶,才发现应如是仍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仿佛雕塑般守在沈行之身侧。
他轻声唤了声:“郡主?”
应如是没有回头,像是没听见,许久才道:“去把芷香叫来。”
小春子一愣:“这么早?”
“去叫。”她语气平静,却有种无法拒绝的坚定。
芷香被唤来时满脸睡意,披衣跪在床前,尚未来得及行礼,便听她低声开口:“通知府中,婚期提前到明日。”
芷香怔住:“姑娘……可是明日还未入良辰……”
应如是却站了起来,像是已将这事思量过千百遍,神情毫无迟疑。她道:“明日辰时入吉,午时可成礼,一日之间,不妨事。”
“可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顿了顿,声音低沉,“长辈那边不必请安了。皇上已经默许这桩婚事,应府也没有人能真拦住我。”
“这桩婚事原就不是为贺喜,而是为了给他一个身份、一口气、一个交代。”她走到立柜前,打开早已准备好的嫁衣函匣,一件素红喜服横陈其中,却因存放日久显出微凉。
应如是摸了摸那袍角上的细纹,低声道:“也许他等不到我入门那日了。”
芷香闻言再不劝,只垂首低应:“是。”
她吩咐得极快:“喜服、嫁妆、礼程一并整理好。去请礼官、司仪、迎亲队伍……若他们问起,就说因吉期临变,不得不提早。”
“我自去与老太太与太傅大人说。”
小春子跪地,忍不住红了眼:“可安王……王爷他如今,怕是连出迎都——”
应如是没有转身,只淡淡道:“不需要他出迎。”
“他在,就是婚礼。”
外头天光微亮,院中枯叶被风卷起,又迅速坠落。秋意已深,空气中浮着早霜未融的冷意,应如是站了许久,终于取来白纸字板与木笔,走回床侧。
她将字板铺在床边,蹲下身,捧住沈行之的脸,轻声唤他:“沈行之。”
他眼睑微颤,半合着,意识仍在昏迷边缘。她却温柔地替他擦拭口角,复又轻声道:“明日,我嫁你。”
这一句,沈行之没有回应。但她知道,他听见了。
不论他是否还有知觉,她都要将这婚礼,按时为他成全。
一日之间,安王府上下风声鹤唳。芷香与小春子日夜奔忙,应如是一一将人手安排,甚至连大婚所需对亲、祭礼、签契都在今晨走完——她并未求最妥帖,只要能让礼官承认她的身份即可。
太傅府一开始并不同意,她径直入堂,向老太太与父亲一一行礼,之后说得极简单:“他活不过这几日了。”
老太太虽素来不喜她这脾气,却也知此事早晚。太傅应商本欲说几句劝阻,却终究只是一声长叹。
“……也罢。”
她出来时天已大亮,日光苍白如雪,宫里送来一封口谕,是由内监手抄转递的:陛下知婚期有变,准其简行,礼仪从宽。
应如是接过那纸薄如蝉翼的黄笺,轻轻一折,收进怀里。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既然生不能久伴,那便给他一个名分,让这世间知道,他曾娶她为妻,不是病中幻梦,也非世外偷生。
是冠礼成婚,是堂堂正正。
这不是她替他活下去的安慰,而是,在他尚活着的时候,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不说是诀别,只说是嫁他。明日的婚礼,她会来得早些,让他醒着,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