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姿觉得江逸说得对,犯不着和自己怄气,抓过奉壹手里的冰块和药膏就起身跟上,从小门离开。
沈清姿登车掀帘,左右环视了一圈,右侧有一矮凳紧挨着主座,看来是为客人准备的。她不想离江逸太近,索性坐在了靠近门帘的地板上。奉壹已将冰块用布包好,她捂在脸上后就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看着冰水顺着她手背落下,滑过皓腕,渐渐洇湿了袖口。江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方才是我太急了,应该问过你后,再下判断。”
沈清姿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虽然江逸和她年岁相仿,但她一直将江逸当做长辈看待,在岸上活了八年,头次见长辈主动道歉,这会自己是不是该给他个台阶下?
立马正色道:“今日的事我也有错。”
江逸满意的一笑,继续问道:“看来刚才是反省过了。错在哪了?”
沈清姿:.....
这哪里是给台阶下?简直是给自己找麻烦。她和江璃无冤无仇,总不能由着江璃害她吧!若教她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
看她半天不答,江逸也不恼,耐心教导道:“你错在做事不留余地。你既然察觉出茶有蹊跷,给江璃一个教训就罢了,但却断了她的后路,把她置于困境。如此一来这梁子是彻底结下了。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来报复,也不确定她的报复你是否承受的住。”
如果谢静婉是族中男子,他还会告诉她另一句话:要么做事留有余地,给自己转圜的空间,要么彻底做绝,断人生路,不留后患。
沈清姿知道江逸说的很对,她和江璃结的可是死仇。若她真的是谢静婉,出嫁前还得在吟水村讨生活,她不知道江璃会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法子报复,整日提防自己也累。万幸她是沈清姿,半个月后就能回沈府。
沈清姿转身正对向江逸,略带羞愧的嗫嚅道:“我知错了。族长教训的是。”
现下她是真的知错了。她知道江璃才是江氏族人,任何人都有私心、都会护短。但他没有听信江璃的一面之词,甚至愿意费功夫查明真相,还她清白。现下又耐心教导自己,心里的那点委屈早已烟消云散。
坐在地上本来就是赌气之举,如今再待着也不合适,只好讪讪道:“族长,我能坐到榻上吗?”
看着江逸点头,她立马把自己挪了过去。屁股挨上软垫的那一刻,如置身云团般飘飘然了起来。
马车驶过城门,开始加速,城门逐渐变成一个黑点。窗口的帘子并未用麻绳系上,已向外飘飞起来,沈清姿朝外觑了一眼,天已暝,明明道路宽阔,两架马车并行也不拥挤,她却觉得两旁黑黢黢的山林在缓慢向中间缩拢,把一行人越夹越紧,如被人捏住脖颈般,难以喘气。
在海里养出的野兽本能,此刻蠢蠢欲动起来。野兽比人更敏感,它们能提前嗅到危险的气息,然后将自己隐藏起来。但人总想去克制自己的本能,视贪痴嗔念为妄念,更不许自己恐惧退缩。比起本能,他们更信任自己的智慧,在不断的牺牲中探索,以逢凶化吉为英雄故事收尾。
沈清姿自进入沈府后就没碰到过危及性命的事,许久不曾有过如此不详的感觉...
她的内心天人交战起来,一面宽慰自己不过是林子黑了些,一面又抑制不住的感到害怕。
“若是觉得冷,就把帘子系上。”江逸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却只当她陷在了那番说教中。
“不冷”沈清姿惴惴道。
初秋时节夜深露重,葛布帘子的两角缀有两个麻绳绑带,他伸手将帘子的一角扯了进来系上,正欲扯另一角时,猛然间整个人连同车厢向后翻去,狠狠砸向坐榻,接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