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作为一个养女孟氏绝不会贴补她嫁妆。在乡下待上两个月就能换三间铺子,稳赚不赔啊!
千错万错都是那该死的立功心切,要是自己乖乖待在薛望家,学学医术、做做饭、逗逗宝儿,这小日子甭提多畅快惬意了!
沈宜之和门客商谈政务或外出会见同僚通常只带两位兄长。所以对于朝堂政事她是一头雾水,又不敢问太多泄了自己的底,只能把江逸引导向共同的敌人——那位神秘的“朝堂中人”,先蒙混过去下了山再说。
她装作不经意的瞄了一眼江逸,发现他脸色稍霁,继续道:“江氏来合县只有三年,和当地繁衍生息了数十年的大家族相比根基不稳,江氏一族既然已经被迫卷进了朝堂纷争,不如择明主而事。我父亲出自南陵沈氏,是当朝丞相的门生,为人方严,最是爱才惜才,我愿为江公子引荐一二。”
和聪明人讲话不用说的太直白,江逸能在弱冠之龄把一个上千人的家族治理的井井有条,步入仕途前途不可限量,她相信父亲不会错过推举这么大的恩情。
此外,她虽只去过四方村和钱宅,但也看出江氏在清河郡处境艰难,其他豪族出门俱是锦衣华服、奴仆成群、四驾马车在县城并不宽阔的道路上横冲直撞,江逸却低调异常:葛布衣、俩小厮、骡车,今日若非送亲要撑场面,估计她得用鱼竿钓着根胡萝卜垂在骡子面前和奉壹一起赶车。
由此可见当地官员绝非善类。虽然父亲这颗大树五年后还是要走,但一个氏族若想维持门庭不坠需要族中子弟入朝为官,待江逸高升后再提携几个江氏子弟,清河郡内上至太守下至县丞,谁想动江氏都要仔仔细细的掂量掂量。
“好,我信你是沈太守的养女。”江逸说的郑重,让沈清姿悬着的心稍稍靠了些地。
丰年落草为寇本身就疑点重重,可她没追问,两个问题都紧紧围绕自身安危。细作家人性命皆在主家手中,都不俱死,她这么怕死显然不像细作。更何况按照名门贵女的标准培养细作所耗财力不菲,用在他身上可就有些浪费了。
第一轮交锋结束,两人各怀心思。未等沈清姿喘口气江逸再度发问:“沈姑娘可知你父亲都做了些什么?”
她当然不知道啊!这俩月她乖乖的待在吟水村,闭目塞听。谁家妇人做饭难吃、谁家男人不老实、谁家未出阁姑娘脚踏两只船的八卦倒是听了一堆....但父亲肯定没做什么对豪族利好的事。
沈清姿眼皮一跳,悻悻道:“江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沈太守刚上任半个月,先是借杨将军之手整治了她手下不守军纪、侵占民田的军户,然后拿着搜集的罪证强迫各豪族释放奴婢,为他们注册入籍成为良民,接着重新丈量官田把土地分给他们,这些人起先还老实耕种,但后面不知哪里传出的流言,他们这些才入籍的人明年要补赋税倍蓰.....刚才那些山匪,就是先前注册入籍的良民。原先的主家也不肯再要他们,这些人索性弃了良民身份,靠打家劫舍过活。”
江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两人一个神情悠闲、泰然自若,一个掌心渥汉、栗栗危惧。
短短几句话,她听出了两层意味:首先,她父亲把人罪了个干净;其次,她现在处境很危险。她简直欲哭无泪......但江逸和她说这么多,总不是为了让她死个明白吧?
沈清姿咽了口口水,故作镇静道:“江公子以为如何?”
看着鱼儿上钩,江逸压住笑意,故作扼腕的叹了口气道:“沈姑娘方才的提议甚好,但也让江某明白现下形势危矣!若阿越今日未能赶到,则说明这些山匪当时只是在杀人没顾上我们,而非是看见恕己愿意放我们一马。江氏也算当地富户,山匪定不愿放过这块肥肉,多半分成了数队正在搜山,我们连翻了两座山躲到这里且路上没有留下痕迹,他们一时半会找不来,但明天可就说不准了。阿越会带人从北边赶来,不如明日我们向北边先行尽快和阿越会和,总好过在这里等死。沈姑娘意下如何?”
她看出了他的窘境,他亦看出了她贪生怕死,以此设局一箭双雕:一来诱背后之人现身,虽在各地布置了六家铺子探听消息,朝堂汹涌,若决意入仕多些把握总是好的;二来以山匪为投名状向沈太守和那背后之人博一个好前程。
原先他不知沈清姿的身份,只当这神秘的背后之人是敌非友,如今从沈清姿的消息里算出了此人的目的:太后六月还政,新帝需要凭政绩让朝野堪服,自古君王所行之政无非是开疆拓土、充盈国库。十几年前一场祸乱以致国库空虚,豪族趁虚而入纷纷兼并田产雄霸一方,于是新帝便颁布了条新政——抑制豪强、增加户口。
豪强和世家虽都累世富贵,前者仅富不贵,少有子弟官居高位,只能雄踞在这方寸之地当个土皇帝。后者家风清贵、门风肃然,族中子弟莫不擅诗词歌赋、圣人经学,凡出口便是引经据典,动由礼节,三五相聚时常以诗文汇友,若有高言一旁的小厮会急急誊抄并送至为官的叔伯家中,以待举荐。新帝靠着舅家杨氏举兵登位,他不敢对门阀贵胄下手,便盯上了这一窝窝的地方“土皇帝”们。
兵祸前江氏也算世家,而现在落魄的比地方豪族还不如....这背后之人选择牺牲江氏将沈清姿不动声色的送入账房接近账册,现下形势逆转,只要他主动设局抓山匪此人定懂他真心投诚,非但不会动手杀他,还会援手回护。
感觉杀气消失沈清姿松了口气,觎着面露忧色的江逸紧了紧心神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可曾蒙骗于我?”
江逸眼色一转,郑重中带着几分莞尔道:“江某绝不曾欺骗姑娘。”不过虚虚实实间有些话未说罢了....比如那些山匪哪里是因为苛政才跑的?根本就是豪门大户找来心腹假意投诚,这些贼人的家小可都捏在庄子里。
豪族们也是好计较,与其日防夜防,不如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佃户看到猛虎苛政熄了逃跑的心思。麻烦在这群山匪甚是狡猾,几天换一个山头,搅的清河郡不得安宁。
若非杨将军去年端了匪寇老巢,他也不至于松了提防只当是几个不成气候的小贼。眼下只要帮沈太守拿住了人,总有一两个经不住严刑拷打俯首认罪,拔起萝卜带出泥,假扮山匪杀害滋扰百姓重者叛凌迟之刑、轻者黥刑流放边塞充军,恩威并施之下以减刑相诱撬出些主家七七八八的罪状,再循着搜集证据,口供物证一应俱全方好调兵捉人。
沈清姿先是打眼瞧了他一番,然后细细盘问自己的内心,盼着救了她几命的野兽直觉能给点子提示,思量许久觉得无甚不妥便转身回屋补觉:她要努力把眸下的两团青黑给睡走!
她才懒得探究江狐狸揣着什么心思,达成合作保她平安回府方是要事。只要不危及家族利益,他就还是那个人品贵重、风度翩翩、待人接物和颜悦色的江氏族长。如今把江氏绑上刑架、置于火盆炙烤的可不是沈太守,而是那“朝堂之人”和盘踞合县的豪族们,敌友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