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姿将两只手一同伸入了小河,如白鸭拨掌般来回划水,看着粼粼波光在手间漾开,她又开心了起来。她就喜欢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比如躺在金色的沙子上感受潮水一点一点漫过脚趾、小腿肚、肚脐、胸膛、脖子,又或者猫在岩石堆里看沙蟹吃沙蚤、怪鱼吃沙蟹、大鸟吃怪鱼。
她记得秋冬的海岛全然不见幼蟹贻贝藤壶蠕虫海星的身影,沧渊曾比划着告诉她它们都去了海底冬眠,那里更加温暖。幼虾会去河口,在淤泥和藻叶中寻找栖息之所。不过她夏末就要回到岛上,水太凉沧渊就不让她游了。
寒意袭来时像一堵坚实的巨墙,自水面压向海底,所有鱼儿都心甘情愿的待在这堵墙后,待春季,海水倒换,带着寒意的表层海水沉沉下坠,暖而轻的海水摇曳上扬,半臂长的蓝绿色鱼儿成群上游,有时会被体型更小、尖齿密集的鲭鱼凶狠撞散,但很快重整队形向着岸边前行。等到鸟儿从北方飞来,生命零零星星的回到海面上时,她又可以下水了!
现已深秋,水透心凉,沈清姿拨动了一会就缩回小手,这时一只手帕递到她面前,目光上游,秋日特有的瑟瑟煦光让眼前男子置身朦胧,如梦如幻并不真实。
沈清姿呆愣了半刻,缓过神后神情厌厌,难过或迷茫时她最爱独处,不喜被人打扰,她觉得有些事晃着晃着就想通了,时间自会给她答案。
此刻她并不想搭理这黑心黑肺准没好事的魏某人,滚着水珠的双手在衣服上一蹭,起身就朝黑马走去。
魏弈宸也不见怪,笑的儒雅,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欠揍:“沈姑娘的骑术魏某真是叹为观止!”
沈清姿到底不是遁入空门的得道高僧,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驳道:“我今天第一次骑马,已经能跑了。”她掰着手指算了下上马的时辰,比出两根手指对他道:“我才学了两个时辰!”
魏弈宸忍俊不禁,笑道:“魏某刚才的意思是,甚是佩服。”
“你来这干嘛?”沈清姿疑惑的望着他。
“欣赏秋色。”魏弈宸摆手指向远处光秃秃的田垄和泛着金光的河水,随即轻咳一声,“宅子里太闷了,出来走走。”
“那你在这慢慢欣赏罢,我去找阿笙了。”
“好心给你一个忠告,离杨玥远一点。”
他淡淡地收回手帕,目光却被她勾住,在暖阳相称下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更是如同潋滟秋水,和身后闪烁跳跃的金光交相呼应。
沈清姿刚从左侧翻身上马,闻言立即从右侧滑了下来。
日头又向西偏了一点,空气中飞舞着肉眼可见却抓不着的细小尘埃,透过光雾她看不清他的面色,如同他这个人一般,神神秘秘遮遮掩掩,话永远只说三分,行事全然不计后果,她总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说起来她现在都不知他的名字。
“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利用我?我偏不呢?”她在激他。
男子在光雾中叹了口气,笑道:“李都尉必定和你讲了娘子军的故事。那你必可知杨玥十三岁被杨太尉送进宫是做储妃,等到了十五岁就会和陛下成婚。可她十四岁却突然被罚出宫,闹得沸沸扬扬,还被罚进了军营,不觉得可疑么?”
沈清姿握住缰绳的手一紧,顿时明白了过来:“杨太尉有从龙之功,不管杨将军在宫里犯了什么样的错,最多悄悄送出去,也算给太尉一个面子......所以是故意的?”
顺着这话接下去,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她脑海——新帝十四岁时就安排了杨玥这步棋,通过她慢慢蚕食杨家兵权,让他们父女相争!如果自己草率的应了李绣红的邀请,就等于她拉着沈宜之一起站到了新帝的阵营里,和四世三公、手握重兵、门生遍布朝野的杨家抗衡,稍有不慎便是灭门之祸,可真是用心恶毒!
疏疏斜斜的树影将她分割开来,她闭了闭眼,发自内心的朝着光雾中的人行了一礼,道:“多谢魏公子,不知公子想要何回报?”这消息不会平白给她,一句轻飘飘的“多谢”显然没有诚意,和精明算计的人讲话还是直接些好。
魏弈宸从光雾中缓步而出,挡住那把她分割的树影,笑的得意:“先欠着。你是不是现在都不知道我的名字?”
他轻轻抓过她牵起缰绳的手,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的写下他的名字,“现在知道了?我是想你总有一天得知道,与其等别人说,不如我亲自告诉你。”
他的声线不过分雄浑也不太过明亮,带着蛊惑的低沉,在沈清姿那未经开垦的心田里松出了一块小小的土地。
面前的人把身后的光照挡的甚是结实,靠近后才发现不算发髻的高度她勉强及他胸膛。沈清姿被笼在他的阴影里有些喘不过气来,略带慌张的向旁侧挪了挪脚,声音比枯叶落地大不了多少:“嗯,知道了。”
然后从马身后绕了一大圈回到左侧翻身上马,低声问道:“我要去找阿笙,你要....一起么?”
不等她说完,他立马接道:“当然一起!”
两人并辔而行,一路再无其他言语。她快了他就快,她慢下来他也慢,走走停停,回到演武场时已是暮色四合时分,偌大的场子清清寂寂,缕缕炊烟从家家户户徐徐升起。她偏头看向他道:“看来阿笙已经回去了,我们也回去吃饭罢。”
“好!”魏弈宸似乎是确认般又说了一次“我们一起回去!”
二人开始加速,还是她快了他就快,她慢了他就慢,终是在天黑前到了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