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稚却坚持行完一礼,道:“礼不可因亲疏而废。”
沈宜之甚至满意,请他入座后道:“今日请藏锋前来,是为了商议这新政的,虽说太守任期五年,可这次只给了三个月的时间。食君禄,分君忧,我已就任一月有余,眼下户调赋税皆离陛下亲定的标准还差了不少,任重而道远啊....”说罢长叹了口气。
赴任之前他就已做好打算,完成七八分即可。这清河郡作为试点,满朝文武都给盯的死死的,他既不能做的太满也不能做的太差,连给昭帝请罪的折子都打好了腹稿。
昭帝立功心切,现下只拿只富不贵、不握权柄的豪族开刀,可各世家也有隐忧,万一他们的皇帝陛下借此培养出了自己的势力,下一步岂非磨刀霍霍向世家?
自古以来,盛世也好乱世也罢,不同国家、阶层、家族、个人的斗争从未停歇。君权想要伸张,必得压制群臣,才可政由己出,世家亦不会平白把权柄财富拱手相让,就连骨肉相连的兄弟也有为财产多寡闹上衙门的。
徐稚垂眼放下手中茶盏,心知这是在等自己汇报进展呢!赴任前他们就商议过策略,一月以来也都按照计划在走,未曾出过纰漏,就连杨玥也不过局中之子。
他摆摆手,道:“谦和无须忧虑。按照之前设想的,咱们刚上任就重新丈量官田、核对田租,用减税吸纳流民前来安家,已是一成,还顺手收拾了群贪官污吏,以示正听;同时将军户侵占田地、隐报亡户的证据给了杨将军,用此事探出她的态度,借她之手又清整了一批人,多出来的田地已用低价折给了百姓,又是一成;而后大人又鼓励豪强释放奴婢,并许诺凡注册入籍者免三成赋税,不少豪族还是卖咱们面子的,新注册的户籍数我已同县丞核对过,再是一成。至于余下的七成,还需大人恩威并施才可得。”
沈宜之捋了捋胡须,问道:“阿乔寄信来说葛家练私兵,查的怎么样了?”
徐稚连忙堆着笑,道:“多亏了小姐此番涉险,省去了咱们查证的时间,南宫兄已按照小姐信中给的位置查探过了,确有兵器,拔出萝卜带出泥,葛氏和妘氏此番是跑不掉的,这就是六成了。那江氏族长若有意投诚,剩下的四成更是无需发愁。”
徐稚顿了顿,又换上不屑的神情,道:“这杨将军生怕咱们不尽心,私自扣下小姐和那贼首,摆明了给咱们难堪!结果什么都没审出来人就死了,这简直....”
沈宜之打断道:“藏锋慎言!”随即从柜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徐稚匆匆扫过,神色惊慌,转而戚哀:“丞相是谦和的恩师,如今老迈,是该抛下这些繁杂琐事去颐养天年了!”
先帝重启三公制度本就为相互制衡,杨太尉自持从龙之功、昭帝亲舅,借太后之手把持朝政多年,若非丞相从中制约只怕这
天下早已姓杨,太后还政后昭帝重定了御史中丞的官轶品级,让御史中丞与丞相、太尉平齐,并亲自选人提拔。而这堪堪维持住的平衡,似乎正在被打破.....
他有些犹疑,门客虽说是智囊团,但既不能太锋芒毕露抢了主家的风头,也不能太过蠢笨显得自己很没用,尺度相当难把握。不管做什么营生,混口饭吃都挺不易....
略作思忖,起身拱手道:“丞相与大人师生情谊甚笃,可大人也要为家族计,早日另择明主才是。”
“藏锋言之有理,再看看罢....”正事已毕,沈宜之神色轻悦不少,笑道:“阿乔今儿要回来,她去之前我许了她三间铺子,估摸着明儿就要变着法的找我讨要了。她不懂经营也不会做生意,藏锋不仅善谋略还颇有经商才华,不如帮着她一起选选罢!”
徐稚连声应诺,二人又聊了些诗书字画方才离去。
那边厢,不知是为了赶路,还是让沈清姿病的更像些,过午就加快了速度,马车时而在黄沙地里平稳疾驰,时而在坑洼处猛然起落,时而又在满是石子的路上颠颠颤颤,至沈府门口时,饶是她身体底子不差也脸色铁青。
南宫傲和跟着跑了一路的护卫连大气都不曾喘过,对比之下,沈清姿暗骂还不如让她骑马或跟在后面跑呢!
绛珠早早地提了盏灯笼站在门口,时不时抻长了脖子看远方是否有马车驶来,从暮霭沉沉等到掌灯时分,终于盼见熟悉的马车身影,兴高采烈的冲了上去,把七晕八素的沈清姿裹上披风、连拖带抗的弄下了车。
她刚站稳,绛珠就开始叭叭叭的抱怨起来:“夫人也真是,小姐生了那么重的病也不让我在前守着,说我碍手碍脚不如医女手脚麻利。”转而喜道:“不过小姐一点没瘦,可见她们还是用心的。”
其实,完整的故事是沈宜之同孟氏说她得的是会传染的疟疾,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遂孟氏寻了个借口把绛珠和她院里的三个婢女先弄了过来。
这是座三进宅院,牌匾已换成沈府,太守和县令每五年一轮任,置办宅邸太过麻烦,朝廷就从查抄的宅院里拨了府邸给任职的官员,户部每年也会拨点修缮经费,但.....不太够用,是以眼前的府邸除了更大更气派外,相当破旧....
一阵冷风袭来,边角处墙皮簌簌剥落,烛光所及之处隐约可见墙面有种上了年纪的沧桑感,朱门也有些发暗,处处都透着古朴;此处远离车马喧嚣,入夜后分外宁静,倒是有大隐隐于市的意境。
府邸的布局无甚新意,周正方圆,她的小院比之前大了不少,还有一架藤条秋千,应该是上一任太守为女儿做的,看来之前住在这儿的姑娘十分招人疼爱。
博古架上各色古玩成色上佳,床幔衾被枕头一应物品俱是原样,窗沿处摆着一株盛开的腊梅,细口白瓷瓶衬的腊梅愈发红艳。
梳洗过后,沈清姿匆匆换了身天蚕丝所做的襦裙,就往孟氏居住走去问安。孟氏的态度照旧不咸不淡,已近晚饭时分,遂领着她一同去了正厅,座次如旧,家主上座,沈青荇沈青云分别右一右二,孟氏和沈清姿左一左二,至于金秋娘则是末座。
因着她大病初愈,孟氏特意吩咐厨房多做了两道素菜,人参鸡汤也更加清淡,唯一让她颇有微词的便是绛珠全然无视掉她盯着肉的热切目光,只布素菜和一碗接一碗的盛鸡汤。
饭毕,用茶水清口过后,才一一问起她的身体来,并不是很亲昵的一家子无人当面问起她黑了的原因,只有沈清云晚间偷偷送糕点时问了几句,被她一句“谨遵大夫的嘱托,需要多晒太阳”打发了过去。
沈清云很想怼她,三伏天躺在太阳地里不会中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