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我会先给她安排一个身份,等风波过去了,再想法子给她一个干净的身份,此后她与清河郡、与沈氏再无瓜葛,想去哪便去哪。”
这对她而言,确实是最好的归宿。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沉默片刻,沈清云叹了口气,道:“好好待她。”
“自然。”
得了他的承诺,沈清云勉强松了口气:“我这就写信给父亲,三日后,用她之前的衣物做衣冠冢。”
“明日我将她带来,同沈公子见上一面。”
沈清云微微颔首,这可能是二人的最后一面。阿乔能走,但他不能,身为沈家二公子,这是他的责任。
他望向眼前之人,方才理解他四年前究竟经历了什么。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初闻只觉天下男儿理当如此,可面临家族倾覆,他才懂人之渺小,才明白将家族从废墟之中重建的不易。三朝世家毁于一旦,不过朝夕之争。沈宜之小心谨慎了一辈子,还是沦为群臣世家攻讦皇帝新政的靶子。
而他所能做的,竟然只是等。或者,将妹妹母亲想法子送出去。所以他不得不寄希望于江逸。
江逸出发时天光正亮,不过一番话的功夫,归家时天色已暝。
老管家提着灯笼把他送到小院门口,正欲帮他推门,却被他一个眼神吓退了回来。跟着江氏一路走来的人都知道,这位族长平日里是一幅君子模样,可狠起来干的都不是人事。他心有戚戚的退下,走了半路才想起来灯笼怎么还在自己手上?
管家顿在原地,进退两难了一会,仍不闻开门的声音,这才明白族长是在等自己离开。心里没了负担,他立马脚底生烟,提着灯笼快速溜回了屋子。
见他走远,江逸这才拿出钥匙,打开院子的铜锁,吱呀一声——
院门被向里推开,随之而来的却是灯笼的光亮,照上门扉的斑驳,雪地里也飘忽起一团暖意。
她裹着兔绒斗篷,提着灯笼,如瓷娃娃般站在树下,露出纤细的脖颈,仰头轻嗅梅花。
见他回来,阿乔立马小跑到他身边,眼神殷切,和手中的灯笼一同构成了初夜里唯一的暖色。
“哥哥怎么样了?”她急切问道。
“吃饭!”
阿乔不明白他怎么这么执着于吃饭,从昨晚到今天,江逸说的最多的两个字便是“吃饭”。
虽然疑惑,她还是很乖的用完了一碗饭,还喝了点浆酪暖身,又吃了些果脯,才听到他说“明天带你去找哥哥。”
知道要给自己办衣冠冢时,她不如沈清云的反应大,既然是衣冠冢,就说明人还没找到。风波过去了她再现身也没什么。
前有纳吉不吉,后有假死,阿乔觉得自己这辈子是嫁不出去了,内心却雀跃起来。不管是孟氏还是金秋娘,那样的生活她都不喜欢。
这一夜她睡得很沉,连江逸隔着门轻唤她都没听到。早饭时不等江逸多说,她自觉的塞了不少吃食,好像她多吃些他心情就会好上不少。
出门时依旧是帷帽、斗篷、手炉。马车本行的稳当,谁知在一巷口被几个慌不择路的小贼冲撞,紧接着又被追在其后的官差撞了几下,马车摇摇晃晃间阿乔匕首已经出鞘。
“不要下去!”江逸急忙喊道。
阿乔掀帘的手一顿,眨眼的功夫一支箭矢穿风破雪朝马车袭来,将车帘掀起,钉在了车板一侧。
变故发生于交睫之间,阿乔感觉自己被向后拽去,跌入一个怀抱,松香清冽扑鼻。
她心中警铃大作,顿时明白这是冲着她来的!
抓起放在一旁的帷帽就往脑袋上扣,借着余光她竟然瞥见了一位故人——
说是故人也不准确,毕竟就一面之缘。
那故人抱着酒坛子,歪歪斜斜的站着。无力的伸手指着她,嘟囔道:“这....这不是清河东市那个小娘子么?原来在这,难怪沈二公子说他找不到....”
是言慎。曾受人挑唆曲解螽斯,在东市编成儿歌教授孩童。本是两袖清风的学士,虽心底龌龊,但论迹不论心,他也确实做到了周游列国、为贫寒学子授业解惑。如今这副模样,看来早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公子!“恕己提剑从远处赶来,见他无恙,匀了口气,抱拳道:”属下来迟!方才突然出现了一伙黑衣人,功夫不弱却未下杀手,我们几人被缠了许久,他们突然撤退,我等这才脱身。”
言慎还抱着酒坛子,盯着车里的女子不肯离去,目光迷离。
江逸理了理衣袖,对言慎行了一礼,道:“久闻公之大名,今日有幸相逢,不如江某送先生一程?”
江逸声音清朗,还带着温和的笑意,却让阿乔打了个激灵。
她仍记得初见他时,他的儒雅之下,尽是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