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乔白日里乘着马车在临泽城中四处闲逛,然后踩着时辰回去,同江逸一起用晚饭。第九日,她出了城,走了十里路就拐进了一条岔道,马蹄和车轮在雪地上压出两道崭新的印子。车辙印划出两道漂亮的弧线,并在一山坡拐角处失去了踪迹。
妘默扭头瞅了一眼空空的车板,拍拍喘着粗气的老驴,将驴连着车板拴在了树桩上,便沿着马车的车辙印追了过去。刚跑过山坡,喉口就撞上了剑的侧锋,吓的他连连后退。恕己挽了个剑花,利剑便搁在了他后脖颈处,拦住了他的退路。
“妘老板,别来无恙啊!”一个清悦的女声从马车里传来。
阿乔掀起车帘跳下马车,扬起艳丽的面庞,唇角勾起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像雪地里的白狐,是冬日里为数不多的灵动生气。
但很危险。
妘默仅瞧见了个残影,立马低头看向自己的被雪浸湿的黑布鞋尖,嘴角一抽,皮笑肉不笑道:“妘某还想多活几年,要不你把帷帽戴上?”
“反正你也看到了,说吧,想怎么死?”阿乔笑容更深,她转着匕首,刀身闪烁着雪亮的寒光。
阿乔向前走了两步,在雪地里踩出两个小坑,“看在你之前帮我进城的情分上,我可以直接扎进心脏,也能一刀割喉,不过短时间内你吸入的气会从喉口冒出去,血也会一起汩汩而出,不太舒服.....”匕首的刀柄在掌中转了一圈后被牢牢握在掌心,严阵以待。
“姑娘!“妘默哀怨的喊道,”在下就是一个做小买卖的生意人,不过就是想和你家公子谈笔生意,想请姑娘帮忙引荐.....”妘默眼皮向上微掀,悄悄地观察她的神情。
“我家公子?嗯,我家公子....“阿乔想了想还是接受了这个关系。
妘默就算描不出她的画像,以商人的消息网络,稍稍打听一番也能猜出她的身份。她特意出城走小路,就是为了干净利落的杀人。
”为何不直接去找管家递名帖?”她有些好奇。
“虽说妘某于微末之际救过姑娘,也没看清姑娘的样貌,可姑娘进出家宅都戴帷帽,我要是直接去找江公子,怕不是....死的更快么?”话尾已变成了嘟哝,声音小到阿乔刚好能听清说的是什么。
妘默冒险要谈的生意,想来不简单,阿乔不再多问,丢下句“妘老板,上车罢”就钻进了车里。
妘默转身瞄了眼自家的驴,吸吸鼻子,寒气钻入五脏六腑,在天灵盖处打了个颤,他叹道在这儿拴上半天驴会冻坏,只得敲敲车窗,恳切的说:“姑娘,我坐驴车就成,你放心,我跟了你这么久,不会跑的....再说了,驴车跑不快。”
“随你!”马儿配合的打了个响鼻,就转向往城里走,后头还紧跟着一辆驴车。
让人称奇的是这老驴走的又轻松又快,成了临泽官道上人人都要回头看上几眼的风景。
行了几里路,马车突然停下,听到剑出鞘的铮鸣声,阿乔意识到不对劲,抓起帷帽戴上,掀开帘子,模糊中依稀可见一排腰佩刀剑的黑衣护卫站在一蓝衣男子身后,身形看着眼熟。
“哎呦,婉娘!“葛萧风双手拍出响亮的掌声,浪荡中带着得意:”你说巧不巧?这荒郊野岭的地儿咱俩都能遇见!”
妘默见架势不对,溜下驴车,猫着腰转身准备先跑,可刚一抬头,就见后边的道上也站了一排黑压压的人,将官道占的严严实实。于是立马调转方向,狗腿的跑到阿乔身边,指天发誓:“绝对不是我干的!我不是故意诱你出城让你被抓的!”
阿乔瞥了眼妘默,要真是他报的信,他们早在岔道就被堵住了,现下在官道堵人,来来往往这么多客商,就算是葛萧风再怎么混账,也干不出太出格的事来。
“葛公子特意跑到临泽找我,总不能是叙旧吧?”
想起上次在赌坊当着那么多人被下面子,葛萧风脸上青一阵儿黑一阵儿,半天才咬牙切齿道:“婉娘啊,上次你非要逞英雄去救美人儿,美人儿是救下了,可我和何家公子的赌约怎么办呐?”
“上次是我不懂事,坏了大家的兴致,葛公子想要婉娘怎么补偿?”阿乔屏气凝神,仔细听着周遭的动静,葛萧风这次带的几乎都是高手,她灵动狡黠的眼睛升腾起杀意,同映着雪光的刀一样,冰冷坚硬。
“我和何家老二的赌约还未履行,我向来重诺,你要救美人儿我不拦着,但是....“葛萧刻意停顿了下来。
“嗯?”匕首已滑落到掌心,阿乔稍稍一动,葛萧风身边的护卫立马将他围了起来。
“你得替她!”
此话一出,空气中仿佛有根紧绷的弦,双方稍动一步就会崩断。
“不过你是良家姑娘,所以公平起见,你和我赌,四局三胜,两局我定赌什么,两局你来定你要是赌输了,先卖身给我,再替梁玖儿履行赌约!“
“哦对了,你要是拒绝,”葛萧风朝阿乔身后扫了一眼,撇嘴道:“他们,都得死。“
葛萧风提声:”我现在是没办法拉江逸下水,但两个月后,我会让江氏全族跟着陪葬。”
阿乔一把按住身后江氏护卫的手臂。葛萧风怎么敢说拉江氏全族陪葬?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她敛下杀意,冷静到可怕:“要赌可以,但得进城。要是不放心,我可立字据。”
“好!”葛萧风转身转了一圈,问道:“有人带纸笔了吗?”护卫中无人回应,远处看热闹的行人缩缩脖子,目光却一刻也不曾离开这热闹之地。
“你,”葛萧风指着一人,“把刀给我。”接过刀,他抓起衣角,嗤啦一声,利刃划开水蓝色锦缎,裁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布块,接着,他猛地朝递刀之人手臂上划去,随着一声闷哼,鲜血浸透裂开口子的黑色衣料,又一滴一滴的砸到雪地里,炸出红色的小烟花。
他朝着护卫摆摆手手,递上布料,“去,让婉娘写字据。”
阿乔淡然接过布料,用食指沾了些血写下一个字,又继续沾血,写下第二个字。她写字从未这么快过,不出片刻,用人血写完的字据便交到了葛萧风手中。
阿乔回到马车,前前后后都围着黑衣护卫。她随手拿起帕子,平静的蹭掉半干涸的血迹。
阿乔跟着阿叔学的最有用的本领就是事越乱人越冷静,天塌下来,她也是该吃吃该睡睡。
可血渗进了指纹,手指蹭的干疼也擦不干净,帕子被甩了出去,轻飘飘的,连个声响也没有。
妘默笨拙的爬上驴车,闭眼叹了口气,心道自己今天出门真是没看黄历,不过冲着妘家的面子,虽是远的不能再远的旁支,姓葛的应该不至于太为难他吧?
思前想后,他还是抽了驴屁股两鞭子,赶到马车旁,敲了敲车窗,压着声喊“姑娘”,看见阿乔掀帘,赶忙半蹲在车板上把脑袋伸了进去:“姑娘可有对策?”
阿乔睨了眼半个脑袋伸进窗户的妘默,“我不擅赌,除非......”
“除非什么?”
阿乔收回前倾的身姿,理了理衣袖,端正坐好:“妘老板,世家都避着我们,你却主动上赶着要谈生意,这是先生的事,我本不应该多问,可你也看到了,眼下这困局,怕不是妘老板才能解?”
妘默一愣,没想明白他要做的事和阿乔的赌局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说出了目的:“我受家主的吩咐,来解沈家的燃眉之急。”
阿乔沉吟片刻,眸色一转,问道:“沈太守差的可不是几十、几百,而是上万匹布,妘家,有多少?”
“世家为了哄抬布价,暗中都囤了一些,再联合商行控制价格,所以....江公子要多少,妘家就有多少。”妘默笑的讨好,却因半蹲的姿势腹部过度用力有些发颤,看起来有些扭曲。
“这是为何?”妘家一个没落皇族,公然和清河世家对抗,这背后肯定有猫腻。
“家主自有道理。”妘默垂眸,阿乔见套不出话来,扯过窗帘,将下面两角死死固定住,窗帘上人脸的形状迅速消失,阿乔盘算起一会的赌局来。既然两人轮流选赌什么,平局即可。
马车行至赌坊时已围了不少人,两人设赌的首尾早被先前看热闹的人传了个七七八八。阿乔利落的戴好帷帽钻出马车,跟在葛萧风身后进了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