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四儿对着一片幽暗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她想来似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转身一溜烟便跑了个没影。
回到自在居,乔四儿只觉身心俱疲。草草洗漱后,便一脑袋钻进了被窝中,陷入了深眠。
她做了一个梦。
“师父!” 一个梳着双垂髻的娇俏少女红肿着一双桃花眼,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迈着小短腿嗒吧嗒吧地冲进了门。
林维清正在案边写字,闻声浅叹了口气,放下笔低身抚了抚少女的发顶,声线低沉而温柔:“怎么了,滟儿?”
少女的发髻乱蓬蓬的,满是尘泥的小手毫无顾忌地扯上林维清的素白衣摆,摇晃着哭道:“沉碧和沉朱又欺负我,她们说……说我是走后门进来的,既未攀过断魂梯,也没有排名行辈,她们不想和我一个外门弟子练武,呜呜呜……”
林维清神色未变,垂眸沉吟了片刻,安抚道:“知道了,为师自会与你郑师叔交待,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嗯?”
少女见师父根本没有领会到自己的言外之意,愈发气急委屈,绞着指头咬了半天嘴唇,干脆不管不顾地直直道:“师父!为什么我不和大师兄和二师兄一样按行辈字改名?师父偏心!我不喜欢钟滟这个名字,一点儿也不喜欢!”
林维清眸色轻敛,似是有些头疼。可看着少女水意盈盈的红肿双眼,到底有些心软,便绕开了话题反问道:“滟儿,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少女一愣,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噘着嘴理所当然道:“浓呀艳呀的,实在是太俗气了!师父师父,你瞧外面的雪下得多好看呀,不如就叫我沉雪吧?”
林维清目露古怪,屈指刮了刮少女秀挺的鼻尖,微微一笑道:“沉冤昭雪?你小小年纪的,为师何时给你冤屈受了?”
林维清素来清静自持,实在很少笑。
钟滟沉浸在那抹冰雪初融的笑意中,傻乎乎地反应了许久,才一跺脚赧然道:“滟儿又不及师父什么都知道!师父不要老是取笑人家,讨厌!”
看着少女娇俏可爱的样子,林维清唇角的弧度未消,语气中也难免带上了分宠溺:“水光潋滟和烟动,云色缡褷夹月飞。你觉得滟字不好听么?为师却觉千里烟波滟滟,浮光跃金之象极美。”
“真的?” 钟滟眨了眨眼,似惊似喜,揪着林维清的衣袖思索了半晌,仍不依不挠地抬头道:“那我便叫沉滟如何?”
“沉、滟二字意象相冲,不妥。”
逆光处,林维清的眸中是令人琢磨不透的清湛,只听他语气微沉,缓缓道:“你就这样不喜欢自己的名字,非要改?为师曾经也不喜欢自己原本的名字,可如今,倒是有些怀念。”
“师父原本的名字是什么?!”
少女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一双原本蒙着雾气的桃花眼都闪亮起来。
林维清只摇头不语。
“师父——” 钟滟噘起嘴,晃着林维清的衣袖熟练地撒起娇来,扭得活像条啃着桑叶不肯放的幼蚕:“师父最疼滟儿了,告诉滟儿嘛,师父!”
林维清最禁不住她闹,弯下腰抬手弹了下小女孩的脑门,告诫道:“放手,与为师这般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哦……” 钟滟乖巧地放了手,转而绞起了自己腰间的流苏。少女万分委屈地低下头,一双桃花眼低垂,眼睫如蝶扇震颤,连深深上翘的眼褶都显得落寞万分,楚楚可怜。
两人对着杵了半晌。
钟滟咬着唇,忍不住爆出一两声压抑着的软糯鼻音,娇娇柔柔,泫然欲泣。
终是林维清低咳了一声,清了清嗓,柔声哄她:“师父也不是不能给你改名,只是若入了云山行辈,便要一生刻苦修习,以歼灭魔教,光大武林正道为一肩己任。滟儿,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在林维清看不清的角度,少女唇角狡黠地一弯,笑意甜甜。
她一点儿也不在意什么正道魔教,只想将歪掉的话题掰回来,忙收敛了满脸得意,抬眸连珠炮似的问道:“师父原本的名字是什么?为什么不喜欢?现今又为何怀念?”
林维清却觑她一眼,不疾不徐地反问道:“你又不想改名字了?”
钟滟有些着急,又不敢表露得太明显,突然灵机一转,理直气壮道:“连师父都怀念着原先的名字,滟儿若是改了名字,岂不是重蹈覆辙?”
林维清眉梢微挑,也不解释,只转身重新执起了案上的笔,凝神继续在素笺上落下几笔。
“师父……” 绕了这半天也不被搭理,少女的嘴一下子嘟得都能挂油瓶了,气道:“可是你还未告诉我为什么呢?滟儿总要知道了……知道了才能下定决心不改名字了嘛!”
林维清背着身不理,钟滟却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小磨人精,绕着书案左三圈右三圈,东摸摸西探探,就差上梁揭瓦了。
仿佛身边多了一只秋日里不眠不休忙着贮食的松鼠,上蹿下跳地不得清静,林维清不胜其扰,无奈地叹了口气,向少女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