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眸色黯然:“清晨我一发现,便与师父追了出去。”
“只是当我们赶到时,滟儿已在荡剑大会十里外的袁家村被人拿下。当时袁家村一片血腥狼藉,全村上下一百三十四口,都被同一把长刀屠戮殆尽。唯一的生还者,只有一个藏在柴灶里,年仅五岁的孩子。”
惊闻如此惨案,乔四儿一时讷讷,半晌才干涩开口,结结巴巴地追问:“这没有道理……那蓝鸱儿也使的是刀……会不会是她?”
沉玉叹道:“蓝鸱儿不知所踪。当时滟儿哭得近乎昏了过去,只会重复一句话,那真的不是她做的。可所有尸体上的伤痕都与蛟荧相符,又有那被吓得肝胆俱裂的幸存孩童亲口指认。纵是师父和我有心偏袒,扪心自问,也无法确定不是师妹苦闷之下心防不稳,为蛟荧的魔性所控,才犯下了这弥天大错。”
乔四儿有些焦急,蹙眉不解道:“为何就不能是蓝鸱儿用蛟荧犯案后嫁祸么?”
沉玉摇头:“蛟荧并非凡刃,若非由主人内力催动,在其他人手中,不过是一把未开刃的凡铁钝刀罢了,杀鸡都费力,何况于人。”
乔四儿蹙了蹙眉:“所以……当时师父是为给众人一个交代,不得已,才杀了她吗?”
沉玉:“师父虽震怒不已,却仍将师妹勉强保了下来。回到云山后,便将她囚在洗清池畔思过。可滟儿并不领情,思过一年之后,非但无悔意,还当着韩师叔的面,以魔教功法再次重伤了杨沉碧师妹……韩师叔眼里容不得沙子,当时便立刻逼着师父清理门户。”
沉玉顿了顿,方叹息道:“师父的那一剑,本是故意偏右了寸许,避开了心脉关窍。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师妹体质异于常人,天生心房便在偏右而非偏左……”
乔四儿的脸色白了白。
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惊天血案,竟是梦中那个娇软妩媚的小女孩所为。
可钟滟早已为林维清一剑穿心而死,似乎所有这些往事烟尘,孰是孰非,现在计较起来,都早已失去了意义,徒留苍白可笑。
说起来,连她的亲师父和亲师兄都不觉得她冤枉,又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外人?
乔四儿摇了摇偷,垂下眼睫,一时不知是该唏嘘还是感慨。
“这事已过经年,提起不过徒惹伤情罢了。” 良久,沉玉打破一室涩然,最后交代道:“我近来需要闭关静心冲击五层,至于师父的用药起居,便要全靠师妹照顾了。入关前,我会将师父的药在此备足,劳你每日取一贴细心煎好,尽量劝师父服下。”
沉玉说罢便径自起身,似是心绪不佳,去了内室配药。
“可……大师兄……” 乔四儿一肚子疑惑还未解完,急急在药室外探入半个脑袋,却见沉玉只一言不发背对着她,只好讷讷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些日子,你和师父,都去了哪?”
沉玉动作一顿,停了片刻,方叹息着吐出几个字:
“戒心堂,洗清池畔。”
语罢衣袖一拂,乔四儿便被送出了药庐外,再不得入。
惶然回到自在居,对着窗外遥寂空旷的远山,乔四儿忽而意识到——
沉樾出走,沉玉闭关,在未来的日子里,这偌大的玄晖峰上,竟突然便只剩了她一人。
回想她初来乍到时,大师兄温柔细腻,处处妥帖,二师兄虽冷漠桀骜,却做得一手好菜……如今不过匆匆一月有余,竟已徒生物是人非之感。
打坐练功,洒扫庭堂,食不知味地度过剩下的白日,枕着一轮寒月,乔四儿在满山凌厉哀怨的山魈嚎鸣中打了个哆嗦,浑浑噩噩地闭上眼。
她兴许,又入梦了。
“师父——你教大师兄奏箫,教二师兄舞剑,为什么独独不肯教滟儿用刀?”
梦中,那个依旧鲜妍娇嫩的小姑娘委屈巴巴地皱着一张小脸,小尾巴似地跟在林维清身后,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一路哀怨地控诉着。
乔四儿从斑驳破碎的梦中惊醒,只觉脑后烫意惊人,伸手往枕下一摸,却探到一片冰凉的鳞纹——蛟荧银色的刀鞘比窗外的月色更加寒凉,盘在鞘上的那条黄铜蛟龙血红色的眼中,泛着诡异的光晕。
蛟荧刀怎么会在她枕下?!
看着手中这把禁刀,一想到它曾杀过那么多人……乔四儿便心头一颤,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外衫也未及披,抱着刀便向钟滟的初昀阁跑去。
她可一点儿都不想跟这柄不详凶物扯上关系,还是赶紧还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