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觐见了圣人,他心中百感交集,鸠车竹马的过往竟鲜活起来,跃然心头。亲情血脉这东西,果然不是想割就割舍得掉的,纵使面儿上情意不留,心中依旧还是会动容。即便他已不能再喊他为父皇,可当看到他那双枯槁一般的手,看到他颤颤巍巍的身形,腹腔之内仍然会泛起阵阵酸楚。
“主子,到家了。”侍从的声音传来,沈行舟才发觉自己似乎睡着了,他缓了缓神儿,刚掀了帘儿,就看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站在府门之下。
徐君月见他下车,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仰着脸儿,冲他伸出手,道:“沈郎,回家啦!”
沈行舟看着她这副眉开眼笑的样子,心中阴霾尽散,他踩着车蹬,抬臂牵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可是用了膳?”
“还未,在等你。我早上醒了后,听闻你入了宫,便和香岑学做了一屉包子。”徐君月拉着他快走,发髻上的丝带飘扬了起来。
“可是熟了?”沈行舟被她带的脚步渐快。
“你这人真真儿是有口福,包子刚出锅,你就回来了。”徐君月回首而望,眼睛笑的像是弯弯月牙儿。她的手柔柔的,捏的沈行舟心头一痒,腕上的帔帛耷拉了下来,落到了他的手背上。
两人净了手回来时,香岑刚把碗筷摆好,远远望去,蒸屉之中的包子还冒着缕缕热气儿,徐君月看着沈行舟落座,便赶紧去揭笼里的包子,烫的嘴上嘶嘶倒抽着气,两个手来回折腾。
沈行舟没忍住,轻声笑了一下,起了身,上前拿住了她手中的包子,放在自己碗中,抬眼儿就见她纤纤手指捏着耳垂。
“我尝尝。”沈行舟收回了目光,俯身咬了一口,点了点头道:“皮儿薄馅儿大,灌汤流油,甚好。”
徐君月睁着眼睛,闪烁着光芒,听闻他口中的赞扬,这才笑着落座,拿着包子咬了起来,眯起眼睛一本正经地点评着:“馅儿拌的香,我拌的。皮儿缺了些韧劲儿,香岑,下次你要好好和面。”
“是,姑娘说的是。”香岑坐在一旁,一脸无奈地点头称是。
檐下欢声笑语,鸟鸣阵阵,一派祥和的景象,连院子里绿油油的树枝都跟着乱颤。
用过膳后,沈行舟想着晚上的事总归要和徐君月说一下,教她心中有个底儿,便拉着她进了屋。
“阿月,晚间,圣上设了夜宴。”沈行舟说到这儿,哽了一下,不知要继续要怎么继续说下去。
“这次也叫了我随侍?”徐君月一点就透,见沈行舟点了头,又道:“这次改圣人点戏目了罢?”
“或许罢。”沈行舟原是想将早上的事说与她,可是心中思躇千遍,总怕她多想,涌上来的话又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我知道,圣人会比太子更心狠手辣的,我会有防备,沈郎放心。”徐君月凑了凑身,手臂搂住了他的脖颈,温香软玉在怀,沈行舟登时脸色羞赧。徐君月见他耳尖儿通红,便总想逗逗他。
刚要垫脚咬上去,严秀就在外面敲门:“主子,之前太医署的流民听闻你回来了,在门外争着吵着要见你。”
闻言,徐君月愣了愣,继而转头轻声问:“你安置了他们?”
“你可恨他们?”沈行舟低了头,看着徐君月的表情,一时间难以捉摸透她的心思。
“我不恨他们,若是我三番五次被骗,也会如此行事的。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他们最后到底如何了。我心是想好好安置他们的,但实在不好开口。毕竟教你担心我那么久,而且若是要安置他们,劳神费心的还是你。”徐君月摇了摇头,手臂紧了紧。
“看来阿月与我心意相通,不过,日后不必与我这般客气。”沈行舟抬了手,搭在了她的腰际,笑了笑,牵起她的手,向外走。
穿了月洞门儿,那些华发老人已是乌泱一片堵在了庭院里,严秀见两人过来了,行礼道:“府门之前聚着实在不合适,我就请他们进来了。”
沈行舟摇了摇扇,示意他无碍。
那群人见着两个人,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叩谢道:“多谢郎君前日的搭救之恩,是老夫眼拙,伤了你们,实在该死。”
沈行舟连忙上前扶起来,道:“这是什么话,快快请起,沈某可担不起。”
“姑娘,身上的伤可是好了?”那老人看着沈行舟身后的徐君月,一下哽住了,说话间竟泪眼婆娑。
“老人家,不用担心,我早就好啦。”话落,徐君月擂起拳头,冲着自己的胸口捶了几下。
她站在那儿,看着这些老人面色比初见之时好多了,就知道他们过得很好,心中颇有安慰。目光流转,看着沈行舟弯腰搀扶着老人,骄阳之下,心中燃起一阵若是他继承皇位,必定会是一个明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