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手了市法院委托她的法律辩护之后,邢烟抽空去了事故所发生的南岸北部郊区,与新闻记者和随行的外出人员一同交接了一下案件的进程。
在与南岸公安北郊分局简单地对接了委托下来的案件之后,邢烟和市政委遣派下来的几个同事告别,在警方的陪同下去见了这位杀害发妻的被告人赵先生。
面前是摊开的资料,邢烟的视线在那张精神疾病诊断书上停留了片刻,又稍稍移向了对于面坐着的人。
“赵先生你好,我是市人民法院对您进行法律援助的律师,你可以称呼我为邢律师。”
……那个男人颓靡着,如烂布般堆积在审讯室的桌椅前,身子瘦小,头却很大,像干扁的竹竿上支起了一个大大的灯笼。干瘦的凹陷的脸颊像会动的骷髅,显得一双眼睛像两个发亮的灯泡。
邢烟问了他几句都问不出来什么,只是念念有词地将嘴里的几句话翻来倒去,听的人心里发毛。
“杀了,都杀了,死了才好啊,死了就解脱了,死了就再也不用受苦了……”
问他话也不听,只用他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看她,眼里透着的狂热和痴迷,让她不由得联想到了某些狂热的异教徒。
……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结果,邢烟在相关人员的带领下换了个环境,细细地、不想错过任何纰漏地仔细阅读他的资料。一旁来例行检查的神经科医生解释道,案发前几日赵宇的精神状态就不大好,之后被公安强制接管后更是整日里疯疯癫癫的,极少有清醒的时候。
“经过后来的取证调查,确实有证据证明他在杀害被告人时处在不能完全辨别自己行为的情况下,”她身旁的警官认真地和她解释,“关于其精神疾病的鉴定报告出自正规机构,也有精神科的医生来进行定期检查,关于他的病,造假的可能性其实很小。”
出了审讯室,邢烟揉了揉眉心,轻声地和周围帮助她了解状况的人们道了谢。
和公安大队的相关人员确认过了,现场的证据以及体检报告也确实证明了,他确实是存在精神上的问题,并且在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的情况下杀害了自己的妻子。
按照刑法和她之前的经验来看,终审大概率是会像市法院希望她的辩护能够达成的结果那样,保他无期徒刑……邢烟捏了捏手腕,心里头莫名地有些喘不过气来。
闭目养神了一会后,她稍稍直起了身子,不经意地一瞥,注意到了一个缩在角落里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年岁与拏云一般大的女孩,身型极瘦,一双眼睛在那张小小的面孔上亮得吓人。她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安地攥紧了身旁女警的衣袖,眼神怯怯地,与她短暂交接了一瞬,又很快地移开了目光,慢慢垂下头去。
……她想到了她的拏云,第一次在东郊看到拏云时,她也是这副可怜而又不安地模样。
她犹豫着,慢慢地上前,对着她身边温柔地女警轻声询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孩。
“是莫女士生前打算领养的小孩,队长想着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便也将她从福利机构带到这里来……”女警抬头,看向小女孩的目光中带着惋惜和怜悯,“原本收养协议都签订好了的,只可惜,后来莫女士就被……”
邢烟了然地点点头,抬手想要揉揉她的脑袋,那小孩身子颤了颤,一下子躲到了女警姐姐怀里,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
邢烟瞧着她的举动直皱眉,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不妙的想法。她与那位女警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揉了一把小孩的脑袋,随即轻轻地捞起了冬日里厚重的衣物,望向那孩子被掩盖在衣物下的肌肤。
不同于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白白嫩嫩藕节般的手臂,面前这个小孩的手是干瘦的,细密的血管在手腕上蔓延,与深深浅浅淤青交错,看起来骇人而又触目惊心。
“怎么会这样……这是在虐待儿童。”反应过来后,那位女警轻轻抚摸那伤痕,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她心疼地抱紧了怀里的小孩,招呼同事找来医疗包为小孩的伤口仔细上药。
“小朋友还没有被正式领养,身上的伤大概不是被害人莫女士或其丈夫赵先生造成的。”邢烟的眸中亦有不忍,轻轻地抓住小孩的手,将那冰冷的掌心抓在手中搓热,“这些伤应该是小女孩在儿童福利机构时就有了。”
怀中的女孩不吭声,女警心疼地抱紧了她,安抚般地轻拍她的背脊。
“警官,看资料显示赵某和莫女士有个即将领养的女儿时我就觉得不对,”邢烟牢牢地握住小女孩的手,像是想要给予她一些安全感一般,轻声开口,“莫女士的经济收入状况在南岸只能处于中下部分,又有一个身患精神疾病的丈夫……按照相关法律她不应该拥有领养未成年儿童的资格,”
“可是,她怎么就能与北郊儿童福利院签订收养协议……”
“北郊不如南岸市中心发达,对儿童福利机构的监管可能也没有市中心或其它地区那样的严格,我从前没有涉及过该方面的调查,对其了解不多…”年轻的女警喃喃道,似乎也是不敢相信,眼神有些茫然。
“我也不知道,北郊福利院领养儿童的门槛已到达了如此低的状态,并且其院长及其养护人员可能还涉及虐待儿童的相关罪名……”
“邢律师,麻烦您……”年轻的女孩子低垂了头,思考了很久那双眼睛才恢复了清明,咬了咬牙,轻轻将那孩子送到了邢烟的怀抱中,起身去了局长的办公室汇报相关情况。
邢烟望着怀抱中的小女孩,抓着她的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手背。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呀?”
“我……我叫小七,过了年就八岁了……”小孩的眼睛湿漉漉的,似乎是很喜欢温暖的怀抱,迅速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将自己的脑袋埋到她的怀里去。
比小拏云还大了一岁,怎么看起来这样的瘦……邢烟轻抚孩子瘦弱而单薄的脊背,不免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