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受不了的。
他比任何人的人接受不了。
一起在医院相处了这么久,纵使嘴上不说,他心里也早就把这个好脾气的家伙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他不知道怎么拖着自己的身体回到病房的。病房里静悄悄的,这是早春难得的一个好天气,阳光洒落到林归兮躺着病床上,为整个人添上了一层柔和的圣洁的光晕。
病床上的林归兮苍白而又脆弱,如一块透明的玉,胸腔内的那颗心脏支离破碎,发出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他居然笑着对他说,别伤心了容膝,他能够死在这样的春天里,好像也不错。
……
很少见他笑得这样释然的模样。
而这才是让谢容膝最为心慌的地方。
他会不会真的一点求生意志都没有了?
自林归兮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后,空洞的、哀伤的,麻木而又脆弱的……他第一次在林归兮的脸上看到这些表情,他一点都不开心。
林归兮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和其他十七岁的男孩一样,在教室里读书,在黎城的蓝天下欢笑奔跑,在和心爱的女孩一起迎接属于他们的未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病床上,靠着医疗器械残败地活着,为自己的每一个明天而担忧不已,心如死灰。
林归兮甚至想过自杀,原本那样温柔而充满希望的人沉下去,纤细的手指牵动着自己的插管,似乎只要他阻拦的动作再迟一点点,林归兮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他会不会在某一个清晨,又悄无声息地偷偷离开,将与自己相关的所有人都抛弃在这里,徒留在这个没有他的未来里。
“容膝,我好像活不了多久了,你……”
“林归兮,你不会死。”
“我死了后妈妈要怎么办?她又要一个人了……”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她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不能告诉她这些……”
“林归兮!”谢容膝有些恼怒地吼他,一双翠绿的眼睛被泪水濡湿浸透,像茂密的森林被雨水浸湿,染上了一层水蒙蒙的雾。
“你是傻子吗?”
“……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你比我还小呢。”
对面地人愣了愣,刹时反应过来,慌乱地要找纸巾给他擦眼泪,被谢容膝一把抓住了手臂,牢牢地,像是要将他从地狱拖回人间,怎么也不松开手。
“林归兮,阿姨和邢烟的事我怎么样都会上心。”
“但是现在,你先给我好好活着,听到没有?”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别哭……”
“你要是敢轻易地走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也别指望我会搭理你的那一堆事,别指望我会做些什么……”
“好好我知道了……”
可是纵使是这样,他也留不住他的。
没有谁能够留住他。
他像滴落在掌心的温水,穿梭过指缝的清风,终究是要消散的,消散在这天地之间,让人再也无处找寻。
林归兮在了黎城的五月离开。在一个温暖午后,在漫天的春光里,他的生命也随着春末的到来变成了一滩流水,流淌而渐渐消逝,乃至再也见不到即将到来的初夏。
那只是个很突然的一个午后,只是个寻常的小憩,他只是去帮他拿药……回来却发现他的挚友陷入了长久而永恒的梦中,再也再也不会醒来。
他蹲下身子,仰视对面的人熟悉的,此时却安静得有些陌生的人。他被病魔折磨的清瘦而又苍白,轻阖了眼睛,眼尾的泪痣似乎还在颤袅,似是要和他诉说他未完尽的故事,未走完的旅程。
他明明只是像往日里一样闭上了眼睛啊……谢容膝唤了他许久,终究是不安而又认命地拉动了床边的护士铃。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进来,又吵吵嚷嚷地将林归兮抬走。空大而又寂寥的病房里,至此,真的只剩下了他和满地的阳光了。
他跌落在了阳光里,跌落在了没有林归兮的第一个午后,慢慢地红了眼眶。
他想起来了,前几天这个林归兮还央求着林母带他出了趟院,他说黎城的晚樱开了,他要去看,不然就再也看不到了。
其实是去见邢烟了吧,他总是放心不下她,走之前还要偷偷再去见她。
他还记得林归兮和他说过的,他和邢烟告白的场景,一向温和镇定的人脸颊红扑扑的,仿若连头发丝都带上了笑意。
这个恋爱脑……真的是没救了。
那现在你怎么就走了呢?你真的放得下这个世界,放得下明姨和我们,放得下你爱着的邢烟吗?
……
林归兮沉睡在了黎城边郊的公墓,在离他的父亲很近很近的地方。
下葬那天,他最后一次见了林归兮。
那双漂亮的眼睛闭上了,再也再也不会睁开,不会在夕阳橘红的光影下折射出剔透的璀璨的似琉璃般的光辉。
他站在漫山遍野的绿意中,站在阵阵春风里,感受死亡带来的阵阵寒意。
想做的什么也做不了,想改变什么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人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顺应天命的,备受苦难和折磨地活下去吗?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怎么会舍得让林归兮这样的人死去?
怎么反而是他这样恶劣而无情的人活了下来?
热忱而又浪漫者死去,麻木而又清醒者存活。
他觉得一切都荒谬而又不值极了。
……
明姨的状态很不好,所以林归兮的葬礼基本上都是他和母亲操持的。
葬礼办得相对简陋,林母本没什么朋友,又依着林归兮的执念不能让邢烟一家知晓,零零散散地其实也没有几个人。
葬礼结束后明姨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谢容膝和他的妈妈应下了。他一边要往医院跑检查身体,一边要收拾整理林归兮的遗物,还要一边帮明姨收拾行李,忙碌得不可开交。
他答应过林归兮,要好好照看好明姨和邢烟的,总不能食言了。
只是送走了明姨后,很快地,他又被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带回了国外,带回了庄园。年少的人又卷入了母亲的死亡和安德森家族长达十多年的腥风血雨的纠纷中,几乎是自己也脱了层皮,才慢慢地在家族内部站稳了脚跟,才开始有时间去好好地完成他们的约定,完成他答应过林归兮的事情。
然后,他就在与忒弥斯事务所南岸分部的交流名单上,看到了邢烟的名字。
邢烟,邢烟……他轻声呢喃着,这个名字仿佛一把引人注目的钥匙,开启了一段尘封十四年的往事。
让他再一次的,感受到了林归兮存在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