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门前英伦式的路灯下,高家的司机已经等候多时。
手机叮咚一响,高绥停下刚迈出两步的腿,站在原地翻看起手机来。是苓璐。
他到地的时候就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十秒钟前她回复了这条。
高绥点开聊天的工具栏,手指挪动到视频电话四个字上,又顿了下来。他还是没拨通,回了她一句:睡醒了?
果然,只是睡梦中途醒了。
高家司机是个很好脾气的年轻人,高绥记得三年前换他的时候爸爸还特地打电话征求了他的意见。那时候他忙着拍戏,匆匆看了一眼就说行,爸爸对他的快速回答有些失望,难得当着他的面感叹了一声——就不能认真看看,为你选的。
声音不大,想让他听见又不想让他听见。
半个小时后,高绥收到了来自薛沛淇的新消息,他告知已经到家,又说初五如果不着急上班的话,就去他们家吃饭。高绥刚回了一句初五可以,薛沛淇的新消息就又来了:今天的事你知我知,我是她哥哥,想了解清楚你人品也不想她受伤,但你们毕竟都是大人了,我也仅仅是她哥哥而已。
有些事情可以做,但即便是出于关心爱护也不能被发现。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分寸感要被重视,哪怕是一脉相承的亲属之间也是如此。
驶进别墅门,司机就连续打了两次双闪,高绥不用猜也知道这是妈妈和司机约定好的信号。
一进门,行李箱还没放下,就看见妈妈站在楼梯上,眼含热泪地看着他。
眼睛红了,黑眼圈也重了。
被人一把搂住,她埋怨着,他将手放到了她的背后,缓慢地拍着,如幼时妈妈教他怎么安慰别的小朋友的动作。妇人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又笑又哭,狼狈又惹人怜爱。
爸爸下楼来,将妈妈自然而然地边搂边抱到自己怀里,看了高绥一眼,神情复杂,下一秒面上却只剩下温柔,细声细语:“儿子这不是回来了吗?一块伤着的地方都没有……别担心了噢……”
别墅外是肃杀的寒冬。
是他曾在少年时于同样的寒冷肃杀中窥见苓璐安恬睡颜的某日午后。
他长长地深吁了一口气,白色的气雾在钻出人体的下一秒就消失殆尽。他想结婚。很想,很想。
“妈妈,我想结婚了。”
女人瞬间停下了哭泣,只剩下很久都没回过神的惊讶。她结结巴巴地反问:“你,你想,结婚了?”
行李箱还放在高绥的长腿边,他眼神明亮,没有瞌睡的半丝痕迹,他双手插在驼色大衣的口袋里,腰背挺直,发型和脸庞哪怕经历过枯燥的旅程也依旧保持着清爽干净,整个人显得温润轻松:“嗯。”他回答肯定认真。
女人拢了拢身上随便披上的外套,抬头看自己的老公,而后怔怔地点头。中年男人面色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与妻子对视,什么都没说,等妻子和儿子再无话可说,他便搂着妻子的肩膀返回楼上客房。
高绥看着父母背影的眼神更加温柔,许多与他们有关的回忆蜂拥地挤满他的大脑,或平淡,或悲伤,或欣喜,或愤怒——他该感谢他的父母对他的特别教育总是点到为止,绝大多数仍将他当成正常孩子去锻炼、培养。
一楼房门被推开,堂哥惺忪睡眼出来,他一边一直揉眼睛一边拖拉着尾音说话:“啊,弟,你都要结婚了啊……我都还没有女朋友……”
高绥瞥了他一眼,将行李箱拿到他面前:“高胤,你要真心要交女朋友早就安家立室了,还至于为这事躲到我家来?”
高胤哈着嘴打马虎眼:“我是来参加音乐节的好吧,什么时候我能看到我的弟妹啊,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吧,噢,不对,今天,已经过十二点了。”
高绥推他一把,他往后踉跄两步,他趁机扰乱视听:“快点快点,叫大伯伯娘出来看看,兄弟之情啊!兄弟之情!”
高绥知他惯爱搞怪,暗笑,提起了行李往上走。
薛沛淇回到家,家里还是一片漆黑。三个房间都安安静静的,随便一点什么声音都能被醒着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他蹑手蹑脚地往里走,极其慎重地扭动门把手——月光已经穿过了这个房间的窗户,将窗户上的水波纹变成了真正的流淌在地上的水波。
薛沛淇将提前写好的纸张放在薛苓璐的床头柜上,用她的手机压住。他看了看自己的妹妹,妹妹长得很漂亮,性格也很乖很好。这么好的姑娘,却没有一开始就降生在小康富贵家,真可惜。
他再次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用力握着把手将门轻轻扣上。
月光已经流淌到了客厅里,为客厅凄凉的黑暗增添了浪漫和温度。
妹妹好像已经找到了她的爱人,日后就会结婚、搬出去,她也许会生儿育女,即便不生儿育女她也会彻底离开他们去过她的崭新的生活、活出真正独属于她而没有他们的人生。
那他呢?
他不知道。他觉得自己有罪,罪不至死,但也不配拥有美好的爱情和幸福,所以如果上天以此来惩罚他,他也别无二话。
他很早之前就开始养家,也是从那时开始就丧失了对幸福和温暖的感知。他的内心暴躁、渴求,还有点点绝望。
妹妹在小说里写:人是无法离开爱和人心的温暖活下去的。他认为说得很对。离开了爱和来自人心的温暖,人就只剩下一个躯体,为了最后一点念想行尸走肉地活着。如今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是后者了。
所幸他没有时间多想。不管如何,他都要先为妹妹攒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