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这么一个孩子,现在在哭。
低着头不想被别人看见,却总是抬起手。
薛苓璐坐在讲台上,手上的红笔画出一个个红勾,但心却在偷偷心疼这个才九岁的女孩子。
支教没有她们想象中难,因为那些困难的部分都被原驻老师们包揽了。原驻老师们不容易,一个人带两个班,既要上课又要关注学生,时不时就有家长因为家里经济紧张的问题让孩子暂停学业,老师们就又要亲自上门求爷爷告奶奶般将学生带回课堂。
根据王老师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就是家长们法律意识淡薄,同时又确实为生活所困。一个被生活困住了脚步的大人只会想方设法让孩子和自己共同一点点挨到孩子能独立养活自己的十几岁。
这一周里,她只要和高绥通了电话就会谈论起这些事情。
早晨她一起床就用机器做了个水膜,窗外就是刚露头的初阳和欢快的孩子们。她放下机器,又将上千的水乳精华拍打进毛孔里。之后就是每日准时的和高绥约定好的打卡。时代在发展,条件越来越好,人们就对贫穷、困苦缺乏了想象。
她以窗户和窗外孩子们作为背景,按照高绥的奇思妙想做了个开花的手势。
8:55分,第一节下课,她收起小蜜蜂回办公室,沿途和不少学生打招呼,生气勃勃的孩子们大声喊薛老师好;9:45分,第二节下课,给她教的三年一班上画画课的杜遥一进门就生气地将厚厚的教材啪地扔到桌上。
王老师急忙上前,替自家学生向这位从城里来代课的老师道歉:“那群小兔崽子又犯错了?杜老师您只管骂他们,孩子不骂骂不罚罚不长记性!家长们不会说的,要是有什么也有我出面挡回去!杜老师您只管骂!”
杜遥倒没有太生气,只是有些愤愤不平,对王老师道:“刚想和您说,畏晓玲和她同桌上课突然打起来了。”“什么?!”“王老师王老师,您先别着急,我立刻阻止了,一分钟都没打完。只是这个行为,不好,而且您看是不是两孩子有什么矛盾还是家里最近出什么事了?她俩人平时都挺好相处的。”
王老师欲言又止,最后不说话、推门出去。
王老师一去就没有再回办公室,中午和其他老师吃饭的时候才听别的老师说王老师跟两孩子聊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学校。教务处老师不肯说去向,将这件事的神秘感彻底升了一个等级。
下午薛苓璐在三年一班还有一节课。畏晓玲的桌位空空荡荡。
她留了半节课的时候让孩子们背单词,轮到班里最调皮的小男孩上来背诵时,他故意问她:“老师,你知道畏晓玲和畏玲打架了吗?”她愣住一会儿,顺着他的话回答:“不知道。为什么打架?”
“畏玲骂了畏树,还说畏树姐姐白花家里的钱,最后还不是和大家的哥哥姐姐一样在镇上找小活干,还比上她姐姐,嫁人了一点儿不给家人拖后腿。畏晓玲就打了畏玲。”
薛苓璐震惊,看着小男孩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她并不是因为这个故事内容而震惊,而是因为畏玲将嫁人视为比坚持读书还要厉害的出路感到震惊,更是因为面前这个年纪尚幼的孩子提起这事时一脸的波澜不惊、像是在陈述再正确不过的事实而震惊。
女孩子被环境规劝,男孩子将错误之事视为正常。
那他们长大后会怎么样呢?
她想到此不寒而栗。
五点半的自习结束,她飞奔回宿舍,将铁门一关,直到听到耳边嘟嘟的电话声才略感心安。
高绥没有及时接到她的这通电话。
她挂断,独自呆坐在书桌前,直到月光流入,清凉如水。
高绥的信息是凌晨一点发来的。他说对不起,又没接到你的电话。但所幸她从来不是一个要求及时回应的人,她的情感可以被自如地收放,情绪线也能被淡淡地稍微拉长,所以她只需要回应,认真又温暖的回应。
她的声音在沉寂的黑夜游荡,显得格外落寞。
高绥却和她完全相反,他声音清明、没有倦意,还夹杂一些繁华世界独有的烟火气:“几个合作方很担心后续商品会不会就此卖不动了,就特意今晚一起在清溪约了我们吃饭。刚结束,推拉了几个回合,算是让他们稍微安心了些。你今天怎么了?”
她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被不轻不重地揉捏,这让她感到害怕焦虑。她这才和高绥谈起白日里的事儿,他听完沉默了一小会儿,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颗掉在非洲的花生即便日后进入了亚洲的市场,也会带有非洲的基因。”
她有些失望,倚着门失望地哦了一声。
“可是,人和花生终究是不一样的。·人的思想是可以随着时间变化的,”高绥特意放轻了声音,“不要太苦恼,让自己太陷入其中。”
她滑着蹲下,坐在地上偷偷仰望月亮,嘴角是浅淡笑意:“你这是又在担心我呀?”
“是啊,”他话语中含明显愉悦,“总是很担心你。”
她愣住,连同窗外的月亮一起。女人的眼眸渐渐在黑暗中再次发出碎银般的光亮,独此一份。
“阿绥,不要担心,我现在,很好。”
那头长吁了一声,沉重漫长的。他说:“我这个人实在算不得好,小时候不能体谅爱我的人,长大了也没办法成为大义凛然的大人。比起改变世界,改变他们的命运,我更在意你的心情。我很自私的。阿苓。”
她的眼睛眨了又眨,心一点点温热最后滚烫起来。
她说:“阿绥,你听得到我的心跳声吗?”
嗵嗵嗵嗵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