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爸爸的目光悠远澄亮,他扭头看向高妈妈,答道:“我和我老婆知道你或许永远都不会理解,但,我告诉你高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在你真有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说这些该说的话。因为这是由父子之情、母子之情决定的,我们克制不住的。”
高妈妈朝高爸爸伸出手,高爸爸顺势站起牵上高妈妈的手。
“儿子,”高妈妈清清嗓,哭了一路、奔波了一路,她今夜嗓子已经发炎,“你不用怀疑,就算你今天和苓璐跑到天涯海角再也不回来,一通电话,真的急需我们帮忙,我们还是义无反顾。妈妈”
高妈妈沉默了一下,继续道:“妈妈一直觉得你和苓璐哪儿都不适合,所以一看到有机会就想拆散你们,让你们都早点离开这段关系,省得两败俱伤。但今晚妈妈改变主意了,因为妈妈今天看到了,你是真的爱她。爱是很珍贵的感觉,特别是对你来说,所以就算知道你会受伤,妈妈也要放手。”
五六旬夫妇穿戴优雅矜贵,但在推开门、被门缝中从走廊射来白色光芒时,她们顷刻变老,变满头白发,变释然放手。他们走到了养儿育女的最后一步。
高绥在沉寂的黑暗中打开手机,关于苓璐现状的照片只有一张,她围着宽松围巾,遮住大半张脸,坐在沙丘的背脊线上,头发上挂着沙砾,眼尾有一条细纹。
他伸手去抚摸,从屏幕顶端到底部,照片底部写着昨日的日期,具体时间显示是16:32。
发照片的人说是一个旅游团导游拍下的,但导游说这人和她只是萍水相逢,她们都不知道彼此的下一站。
高绥用自己的手机加了那个导游,导游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她那边风呼呼作响,他却还是将那段短短的嘈杂音频放在耳边听了一遍又一遍。
“小姐姐不太高兴,我听和她一起坐车到鸣沙山的人说她打算自己进沙漠,进沙漠可不是开玩笑的,你是她男朋友的话你还是赶紧劝劝。”
高绥在导航上找到了敦煌南月牙泉畔的鸣沙山,又以它为起点找到了库木塔格沙漠。他的手指悬浮在手机上,指尖对准熟悉的头像。
和苓璐的对话栏迟迟没有点开,爸爸的信息却叮咚地送达收件箱。
‘儿子,你妈妈说要还愿,你看你什么时候放假和她一起去。’
高绥喉结干渴地上下游动,他知道妈妈接受现实后绝对从未求过他寻得爱人,但妈妈一定无数遍求过他拥有正常人的情感,而且其中她一定求了很多很多次他能和她成为一对普通的平凡母子。
她许了这些愿望,与她相关的愿望一点都没实现,她却还激动地心甘情愿地为他拥有了一段对别人的正常感情而去还愿、告谢神明。
高绥想起在南洲寺庙遇到的一对母女,那位母亲大概六七十的样子,拍着她女儿的手说:“怎么与我无关呢,你找到幸福要结婚了,以后也靠你自己经营你的小家了,都是你的事,你得自己拿主意,自己去做,但你是我的女儿诶,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我帮手我二话不说就给你顶上的咧!”
他相信他的妈妈也是这样想的。没有理由,只是因为血缘,只是因为是母子,只是因为爱。所以就算获利的不是她,她也会为他感到庆幸。
爸爸有句话是说错了的。他其实只是需要一点儿时间理解,不会永远理解不了,他的心不是炙热的,也不是冷的。
‘爸爸,我要去找她。’
‘好,我让人明早把行李给你打包好,中午就给你送机场。’‘和你吃顿中午饭再走。’
‘好。’
高爸爸选了一家农家餐馆,餐馆招牌用着棕色的木头,因为时间久远已经变得老旧,上面写着‘李家餐馆’进门后只有四张桌子和一张柜台桌,柜台桌旁边堆着半人高的箱子,箱子里装满汽水和啤酒,最外侧的箱子根部有一块新制招牌,上面写着‘李家农家乐’。
和高妈妈一个年纪的妇女从后厨撩帘出来,热情地迎接他们:“几位吃些什么啊,我们这里有鸡、有鱼、有鸭,都是自家养的,平常放养在后山,都是很好的。”
高绥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这是他成名之后养成的习惯——热门店铺坐角落坐包厢,冷门小店坐窗边。楚姐说,这是他天性中带着的悲悯,但他自己很清楚,在认识苓璐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些。
他只不过是在模仿苓璐的处事。
妈妈柔和的声音在他耳边熟悉地响起,带着笑意:“要六个菜,一条鱼、一只鸭、三份汤——有鸡汤吗?”
“有有有。但你们三个人要一份就够了。”
“啊这样呀,”妈妈腼腆笑笑,弯着眼睛和老板说道,“那就麻烦您上一份鸡汤,剩下的都搞素菜,有什么当季的您炒了给我们上就可以了。”
妈妈还没说完,高绥放在手边的手机就一阵阵振动,来电显示‘唐宋’。
他接通电话,唐宋的声音随之而来:“高绥,我听说你真不打算做演员了?”
高绥轻轻嗯了一声。
唐宋叹了口气:“事情我都听说了,你真打算短短几天追到沙漠去又冲回剧组?你真把自己当铁人了?”
“没有,”高绥否认道,“没有当三项铁人的潜质,所以不敢厚着脸当。”
唐宋沉默,犹豫了几秒,还是问出那个一直想问的问题:“高绥,你确定她之前不是因为一时空虚才要你吗?”
不怪其他人会这么想。因为被苓璐拒接电话的当下,连他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个。但他这么想是因为怀疑自己——怀疑苓璐之前给足了暗示,但因他天资有限没有听懂。
后来在医院清醒过来,冷静一想,他就于瞬息之间推翻了自己的第一反应。
他了解苓璐,了解她绝对不会因为寂寞、空虚开启一段爱情,她如果不是真的动了心,她绝不会答应他的求爱。
苓璐,一直清醒、强大、理智。所以,她才独自痛苦了那么多年。
高绥的目光穿过重重玻璃,落在对面马路的路牌上,落在远处的连绵大山上,他的语气坚定:“她没有不要我。”
“唉!高绥!你真的是……有些时候我都认为你不是不解人情,你真得,很固执。不过,”唐宋语气软了下来,“都是为了她。”
通话就此中断。
高绥爸妈与他面面相觑,高妈妈快速打破僵局:“吃,吃点花生米先,等会就上菜了。”
窗外路过了一对小情侣,走过了又折返回来,女孩将手机放在腹部。虽然没有闪光灯,但高绥很笃定她在拍照——这十年,他经历了无数次被偷拍,所以对被拍的感觉太熟了,当然,这也是他谋生要用的本领之一。
手机又传来振动。
他知道是苓璐发来短信的希望渺茫,但还是条件反射地拿起前一秒才放下的手机。
‘之前配合公司爆料你和你女朋友的媒体都已联络好,我也告诉他们将你的意思放出去,之后没人敢爆你们的料了。钱就不用给我了,我献好,你接管家业后记得给我分杯粥。’
高绥细长手指在黑白虚拟键盘上跳跃:瞿公子说笑了。
‘都是熟人,叫什么瞿公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寻源,我叫你老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