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七分猜三分唬罢了,她只能凭图腾辨别宗族,又岂知内情。
“毕竟是他人地界,谢氏为给主家留几分薄面,只能在门外候着接人。”
少年猛地抬头,面具下的惊愕比狐面人更甚。
白无常面具阴气森森,南星的话语却更是令人胆寒:“若是他们不见自家公子,却看诸位满载而归。”
“怕不是有命抢,没命花。”
巷中死寂,几位见财起意的鬼客已是胆战心惊,随即四散溃逃。
南星拽着谢澄的小臂,在百鬼集市间疾行。
谢澄按捺不住,低声问:“这鬼面改音易形,为何你们都能瞧见我随身之物?”
“你只付了百相斋一文钱吧?”南星拉着他闪入暗巷,眉头微蹙。
这少年锦衣玉佩实在招摇,她亦不知谢家是否真有人在外接应,只得趁那伙人未察觉前速速脱身。
“一文买路,一文护身,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她强压不耐,为这个少不经事的世家公子答疑解惑,心中却感慨万千。
她前世这般年岁时,早已在市井摸爬滚打,熟谙三教九流的门道。
那些繁华背后的切口暗语,糅杂血泪和铜臭的生存之道,她都一一尝遍。
南星终于停下脚步,渡口处,幽冥河水无声流淌。
几点青荧渔火漂浮水面,照不亮浓稠夜色。
一位左眼蒙着鱼鳔的船家喊道:“生也水茫茫——”
“死也水中央”,南星接得干脆。
船家抛来两枚鱼骨片,又躺回渔网吊床哼起俚曲。
“我带你出去,这壶酒就算做报酬。”南星将鱼骨片抛入冥河,两艘红船应声浮出水面。
她抱酒跃上船板,未及站稳,忽觉船身猛沉,险些将她晃入冥河之中。
跟着跳上船的谢澄下意识伸手相扶,待臂膀交接,二人俱是一怔,氛围剑拔弩张起来。
面具隐去得只是表象,谢澄这一扶,立马便知南星是个身量纤纤的姑娘。
少年慌忙压低身形,半蹲船头,活似只受惊的鹤。
南星只觉好笑,心道果然是出身世家,纵使不谙世事,这点警觉倒是刻在骨子里。
鬼市之中,识破他人真身最是犯忌,谁知会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谢澄又悄悄往里挪动了几寸,分明是提防南星突然发难,推他入水。
白无常面具掩去少女唇角勾起的弧度,忽见她身形移出,在冥河上蜻蜓点水踏波而起,一记横踢直取谢澄心口。
好快的身法!
谢澄万没料到有人敢在这无底冥河上逞技,仓促间撤步格挡,船身狭窄却是避无可避,只好立臂接下这一击。
却见南星借力旋身,使了招控鹤擒龙,又稳稳落回船上。
“既这般怕我,何不独乘一舟?”南星扯起衣袍,坦然地坐在高翘的船首,俯视身前余惊未散的少年。
谢澄回首望向被自己抛弃的另一叶红舟,说不后悔是假的,他沉默几瞬,最终为表诚意,抬手将面具揭下。
昏暗的环境下,南星只注意到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南星深谙最快建立信任的方法,便是舍命相救与手下留情,如今双管齐下,谢澄岂能不信她?
虽说是枚闲子,到底姓谢,焉知来日不能翻覆棋局。
谢澄执礼甚恭:“听说渔州鬼市有‘阴缘殿’,非缘者不得其门而入,能通阴阳,与亡者叙话。”
“若肯引路,此恩必当铭记。”眼前这位姑娘熟知鬼市,又无害他之心,实在是上上人选。
“为何不寻谢家人帮忙?”南星也被勾起几分好奇,望着欲言又止的谢澄,她抬手打断,示意是自己越界了。
她指尖轻叩船帮,“阴缘殿确有其处,我亦知入殿之法。”
真是苍天助他,谢澄灿然一笑,也是识趣地问:“但凡我能做到,无不应允,只是不能教我族中人知晓。”
“今日不成,只有每月十五,方得机缘。”南星突然凑近,透过面具上的孔洞凝视谢澄清亮的双眼,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作为交换,他日我若相求,在你力所能及且不违本心之时,需得助我。”
谢澄不假思索应下,南星见他这般乖顺,唇角微勾:“转身,闭眼。”
少年竟真依言而行,将后心全然暴露在她眼前。
发间青玉簪寸寸舒展,又变回“春鸢不律”箫,南星轻弹箫尾的鸢尾花,箫管竟又化作作一根玉笔。
她掐诀低诵:“乾坤为证,日月鉴名。天下契约,入吾毂中。”
笔锋游走间,青光符文纠缠,凭空织就一张契纸。
细细观之,纸角一朵鸢尾花纹若隐若现,恰似中人钤印。
“滴血。”谢澄惊讶于这凭空出现的契纸,眼前的少女比他想象中还要神秘莫测。
古拙的纸面上暗纹交错,惟有“契约既成,三界无违。”八字清晰可辨。
南星率先滴血,谢澄不知内里玄机,一时有些犹疑。
但想起自己挂心的那件事情,若错此良机,只怕此生都难得答案了。
哪怕是陷阱,他也愿意尝试。心一横,谢澄咬破食指,将自己的血滴在南星旁边。
两滴血居然交融在一起,忽地燃起青焰,将契书焚作飞灰。
契约订下,二人不约而同舒了口气。
冥河尽头,一扇斑驳古门隐现于雾霭之中。
出得鬼市,面具伪装自当消散,谢澄率先跃下船头,与南星错开归程。
他将腰间那枚黄玉佩塞到南星手里,声音清越:“有此物在身,九州何人都得敬你三分,有缘再会。”
南星见他推门而出,方端详起掌中玉佩来,正面麒麟傲立,驮着一个“澄”字。
她信手翻到背面,浑身血液都冰冷下来。
繁杂的咒文环绕,中央赫然錾着两个篆字,那是谢澄的表字——
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