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真是越来越奇怪。
昨天晚上温热的牛奶,今天早上甜腻的麦片,甚至那个带着犹豫、最终落在鼻尖的触碰……
他真的要把自己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稚儿来照顾吗?
库洛洛宁愿酷拉皮卡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冷淡,至少那样边界分明,不会像现在这样,用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温柔缓慢地侵蚀他竖起的防备。
这种无声的、带着暖意的攻势,像温水煮着青蛙,让他坐立难安,几乎快要无法维持脸上那层惯常的冷漠。
细致?
这个词和他过去的人生毫不沾边。
从他能跌跌撞撞走路,能发出模糊音节开始,他就已经挣扎在流星街那腐臭、混乱的垃圾山里。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铁锈、腐烂物和不知名化学品的混合气味,脚下是深浅不一的废弃物,尖锐的金属片和碎玻璃隐藏其中。
他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辨认哪些丢弃的食物残渣仅仅是发馊发酸,而不是剧毒;学会了如何在其他拾荒者的驱赶下,闪躲腾挪,护住怀里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收获”。
他记得那种深入骨髓的饥饿感,驱使着他用脏污的小手在垃圾堆里不停地翻找。找到一块边缘发绿、散发着酸气的面包时,那简直是神迹。
顾不上擦掉上面的污渍,他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坚硬干涩的口感磨着喉咙,但那点淀粉带来的能量感却是无比珍贵的慰藉。
吃坏肚子是家常便饭,剧烈的腹痛和发烧常常让他蜷缩在某个避风的角落里,浑身发冷,意识模糊。
他独自熬过那些难受的时刻,早就忘了食物本该有的香甜和温暖。牛奶和麦片的味道,对他来说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东西,美好得不真实。
再长大一些,他不再单打独斗。
流星街有流星街的生存法则,他开始和其他一些半大的孩子或者更边缘的人物“合作”,去更危险的区域捕杀那些因环境变异而产生的“魔兽”或是凶猛的野兽。
每一次行动都伴随着风险,尖利的爪牙、未知的毒素、同伴可能的背叛。
他身上开始留下各种各样的伤疤,旧伤叠着新伤,有些狰狞地盘踞在他瘦削的胳膊和腿上。
他比“外面世界”同龄的孩子要瘦小得多,皮包骨头,但一次次的搏斗和逃生却让他的肌肉变得精炼而有力,臂力和腿力远超常人。这种力量,只是活下去的工具。
父母?团聚?
这种念头或许在更小的时候,在他看到某些遗弃物里模糊的全家福照片时闪过一瞬,但很快就被现实的残酷碾碎。
在日复一日暗无天日的劳作和永无止境的饥饿中,期待本身就成了一个冰冷的笑话。
他甚至早就替自己设想好了遥远的未来:如果将来他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绝不会像可能抛弃了他的父母那样,他会把所有他能找到的、他认为是世界上最漂亮最珍贵的东西——干净的衣服、温暖的床铺、永远不会空的饭碗、还有……或许还有他自己从未得到过的拥抱——全都给他。
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很好,很强大。他什么都会,什么都懂——懂得如何在绝境中寻找生机,懂得人性的阴暗和生存的法则。
他也曾几次病得很重,躺在冰冷的垃圾堆上,感觉身体一点点变凉,连呼吸都觉得是负担,几乎要放弃活下去的念头。
但每一次,他都像野草一样,奇迹般地挺了过来,靠着某种近乎本能的顽强。
可现在,酷拉皮卡出现了。
这个人闯入他的世界,打破了他熟悉的一切。
身体上那些见证过往挣扎的伤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干净的皮肤;胃里不再是火烧火燎的饥饿感,而是温饱后的舒适;他有了柔软的床,干净的衣服,甚至还有看不完的书……他几乎“应有尽有”。
但这种被给予、被安排的生活,反而让他心底滋生出越来越深的憎恨。
他害怕这种“得到”。
因为流星街教会他最深刻的一课就是:得到的越多,失去时就会越痛苦。
现在他拥有了这么多他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温暖、安稳、关怀……
如果有一天,这一切如同幻影般消失,如果酷拉皮卡收回所有的“好意”,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彻底崩溃,会疯掉。
所以,他必须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