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小雪不成势,地上清扫得干干净净,冷空飞鸟高高掠过,竟也毫无痕迹。仿佛什么都不曾有过。
“呵。”纾纾笑出泪来。
她仿佛也再听不到余有庆低声的开解,只道该往何处行去。
“娘娘,您一切吃穿用度都与平日无异,下人们也可来去为您服侍,只是您自己,不得再踏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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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咳嗽的毛病总也好不了,眼见辞行大典就要举行,纾纾还在喝着苦药。她皱眉把碗一推,赶紧往嘴里塞了一颗蜜枣。
张克弱领着几个内官将书橱都理过一遍,入宫近一年,许多书卷都未曾掀开一页。纾纾坐在屋子中央一本本浏览名字,将满地书册分成几摞。
“秋棠,先前那嫁妆单子已送去齐乐宫,你问问卓姐姐,我这儿有些偏门的书籍能不能送,多是些游医偏方、野史轶闻,叫长公主磨磨时光。”
“好。”她转身欲走,停顿脚步补问道:“是叫人直接搬走还是先录个名册送去?”
纾纾敲了敲脑袋,“瞧我。先录个名册,若是不行也省得卓姐姐再搬回来。”
她说着起身坐去案边,卷起袖口,蘸上墨汁,唤秋棠一个念一个写,不多时就录满整整一叠纸。
“拿去吧。”
秋棠双手接过,想了想又问:“娘娘,现如今光景,您还操心这些做什么?”
自然是因为芙央。那夜岑湜步步逼问的那三句,每一句都是芙央将要遭遇的。虽然纾纾骂过她啖饮百姓血肉,只知奢靡游乐,但同为女子,总想做些什么。以后远嫁北貊保一方安宁,也算对供养她子民的一腔报答。
她笑笑,“长公主无趣,我也无趣,正好活动活动筋骨。你且去吧,不若明日将整个顺安宫都上下扫除,过个好年。”
众人齐应。
第二日聚起顺安宫男女,纾纾将人拨至各处,或是整理院子,或是擦洗器物,或是刮墙修屋,总之都有活计。
她也想帮忙,便携一支长掸子扫那顶角蛛网。网子又厚又黑,黏糊沾着些死虫硬灰,一戳便纷纷扬扬往下落,惹得人直嚏。
“哎哟。”她捂住面巾一叫,眼便甫一刺痛。
“娘娘!”秋棠伸臂惊呼,咔嚓一声,手中茶杯稀碎。她才走开一刻。
眼看是够不着了,身侧忽袭来一阵疾风,吹得她额发飘摇。影到身迟,却也堪堪赶上。岑湜跨过门槛张手一接,旋即将腰身一扭,抱着纾纾在地上翻滚几圈,人便救下。
秋棠连忙跪倒在地,一叠声跟主子告罪。屋里屋外惊见官家受难,噗通跪满一地。
“如何了?”岑湜来不及理会,只捧起纾纾的脸详察。
她眼里落灰,泪水从缝里迸出,睫毛狂眨不止。
“陛下,我难受。”虽看不见,能抓住手也是好的,纾纾扯紧他袖口。
岑湜二话不说,抱起她往后院井口走。
“前边是谁,打盆水!”他疾呼。
所幸清水细细洗拭之后,双目澄明,便也不再难受。
纾纾睁开眼见岑湜紧张望着自己,脸颊也让井水扑湿,想她方才是有些鲁莽动作。
“笑什么?”岑湜抬袖擦去她下巴上的水珠,轻声劝道:“去换身干净衣裳。”
咳嗽声一阵阵传出,岑湜叫住一个小婢子问:“你主子风寒还没好吗?”
“回陛下,自从围猎回来,一直反反复复,药方都换了两次。娘娘说开春就能大好,不让我们再请太医。”
“岂有此理!”岑湜怒拂衣袖,也顾不得还在冷战,大步流星蹿进她屋里。
纾纾才穿好里衣,见他面带愠色,用力将身一侧。
“躲什么?”岑湜拉住她右手。露出脸来,这才发觉她双颊通红,眼神也云云雾雾,似是不太清醒。
他将手背往她额上一量,随即眉头一攒,“发烧了知不知道?!”
此后几日,岑湜似要将勤政殿搬过来,从早到晚,除去上朝,不假他人将她盯得牢牢的。重新请了医正,亲用汤匙一勺一勺喂她喝药。
夜半折子批得晚,就和衣睡在她塌边,纾纾子夜惊醒,叫他上来,他说:“罢了,抱着你更睡不着。”
辞行大典那日,纾纾踩着秋千观望全城百姓万人空巷送芙央出嫁,十里红妆,北貊迎亲的车队在前方开路,大巍军队随护左右,浩浩荡荡走到日近黄昏才堪出城门。
她便看了一天,不嫌累。
夜晚岑湜回来,爬上她的床珍宝般对她温柔索求,一遍遍让她叫自己的名字。
“纾纾,你的病好了。”他微笑道,指尖卷着她濡湿的发丝。
“谢陛下隆恩。”
“唔,怎么这样乖?”他含着她唇瓣。
纾纾闭上眼不愿再望他,岑湜忽然双眼微睎,啮齿在她耳边道:“相思鸟都是成对的,谁也别想跑。”
后来纾纾忆起这段好似身置冷宫又不是冷宫的日子,觉得也不过如此。
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