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纾跟在莫偃戈身后,入殿门,一股幽香自鼻底溢散,闻之振奋。她顾不上什么美轮美奂的装潢,别具一格的布局,只盼望能快些见到缨缨。
侍女引路,挑开帷幔后,一张红顶床帐抢入眼中,屋里还有一人。
“参见王上。”莫偃戈致礼,并未屈膝。
他反应倒快,纾纾未及看清,赶紧随声跪下,她不同,没有那站的身份。将头抬起,床上躺着的人影正是缨缨。阿扎奇坐在床前,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掌,背脊微偻。
“起来。”他慢慢转过身。
纾纾此前从未听人描述过罕罗王的模样,但曾私下想象过缨缨会喜欢怎样的男子。她热情开朗,随性潇洒,嫉恶如仇又好助人。总以为她看上的该是一个武功高强、耿直爽朗的男子,却不成想阿扎奇一双桃花美目,薄唇立耳,身量颀长,却单薄如纸。
这怕是吃不下她一鞭子就得滚地叫苦。
阿扎奇将纾纾打量又打量,好奇中裹着一丝释然,低头轻声道:“这就是你的妹妹?”
她一怔,难道缨缨已将事情全部告知?
“是。我有话同她说。”缨缨眼眸一瞥,示意妹妹上前。
阿扎奇的寝殿铺满羊绒地毯,每一步都微微塌陷,行路无声。他想走开,被缨缨拉住手臂,“你就在此。”
“姐姐。”纾纾跪在床边柔软的地毯上,不便向前。
她定是流了很多血,也很痛,憔容尽显,唇如白蜡。
与往日恣意飞扬的少女不同,打从在罕罗见到她起,纾纾就觉姐姐掣肘许多,不似之前心直口快。目下躺在这里,虽走动不得,那形容瞧着却如一片风筝,摇摇摆摆,脱不开线,又稳不住身。
缨缨伸手摸了摸妹妹肚腹,眉心一壑,泫然落泪,“害你大老远跑来,是我不争气。”
“怎么会?这不是找着你了吗?”双眼模糊,纾纾抬手捂住姐姐胸口,“你怎么这么傻。”
姊妹俩心照不宣,缨缨知道她在怪她不宝贵自己,可并无他法,时间又如此紧张。两相对望,无尽的怜惜和依恋。
听闻此语,阿扎奇握拳噤声,对上缨缨盼来的目光,缓缓垂头。纾纾随她视线望去,心中猜出大半,他大约是愧疚得紧。
“没事就好。”她拍抚她手背安慰,旋即抱着肚子转身一叩。
“王上,今日姐姐触怒神佛、惊扰王族先祖,国师震怫,罕罗百姓恨诛之,已不适合留在王宫。您在宝昭寺一力保下姐姐平安,妾感激不尽。看在你们过去的情分上,还请您高抬贵手,饶姐姐一命,释她出宫。”
莫偃戈见她跪得深,弯腰驼背,迫着肚腹,急道:“王上,若您能释放我斥候队五人,大巍必定有恩回报,您开口便是!”
缨缨脸色惨白,听到他提起斥候队,苦涩道:“他们都被罚去做了劳役。王上,请您释放他们。”
许是她并未提起自身,受这么重的伤,竟不为自己多讨点好处,这是在怄气吗?阿扎奇顿生恼意,拂袖冷声道:“我若不放?”
屋中金碧辉煌,几人颜色各异,当中曲折还未一一展开,只觉气氛尴尬又冷酷。
“王上,士兵被俘,大巍愿以金帛交换,请您三思!”莫偃戈寸步不让。
他生得高大魁梧,多年来军中历练出的气势不是一般人可比,又有大巍国力在背后撑腰,阿扎奇忌惮,不自觉抿紧双唇。
“纾纾。”缨缨唤起妹妹,眼泪已干,她笑道:“我同你说说其中经过。”
她平静躺在床上,看着前方出神。罕罗人尚白,她喜红,这帐顶是阿扎奇换的,为讨她欢心。
“我一直敬重镇安长公主,视她为典范,也想有一日征讨南北,安邦定国。可自从到了军中,才发现事情与我想象的不同,不是练好一杆枪,一支鞭就能带兵打仗。我性格冲动,做事鲁莽,空有助人之心,有时却会弄巧成拙。”
纾纾浅笑,这倒是从小到大就有的毛病,只是突然提起镇安长公主做什么。
“后来我随莫少将军学习排兵布阵,守城建防,每日刻苦训练,有道是勤能补拙。可惜性子还是不沉稳,那次不听劝阻留下一封书信便带了几个要好的兄弟进山探路,你猜如何?”
纾纾摇头。
“头一天就被抓了。”她苦笑望向阿扎奇,乌黑的眼眸有述不清的情绪,“王上也在派人探路,正好撞上,便把我们掳了回去。”
知道两人疑惑,她继续说:“当年镇安长公主确实是从此路进山偷袭的罕罗,只是那一仗之后,荒废多年,已不能供军队行走。”
莫偃戈眸中一亮,喜道:“我就知是如此!”
他态度与当下情形格格不入,像是印证心中所想,非常兴奋。纾纾心头掠过一丝不悦。
房里的幽香不闻时不易察觉,此刻心情沉闷,乍一扑鼻,比起初嗅时清新,更有股安神效用。
无人出声,缨缨显未语毕,她踌躇眉眼看了看阿扎奇,似有顾虑。
那男人昂首立在屋中,衮衣绣裳,分明有道帝王之气,但眉目总纠结着三分常人的忧愁和迷惘。
“我给你们说个故事吧。”阿扎奇深吸口气,仿佛叹尽万千激愤,“是你们大巍负我罕罗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