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纾起身送他出门,瞧那两腿纠得如根老藤,噗嗤笑出声来。
次日,听城中喧闹抗议之声小了不少,她悠悠然沏了壶茶,指尖颤颤,抖入一剂白末似的粉,这才啜上一口。
邻舍姓陶的娘子说全家上吐下泻,也不知城中是不是起了瘟疫,抓什么药方都不好使,竟病倒了半座城。
纾纾笑说家里人口少,吃的还是上个月存的食物,不敢出门,就怕也染上病。
陶娘子揉着肚腹正要回屋,锵锵几声铜锣鼓骤敲起来,骇得人一惊,便闻高声喊道:“王上于城外祭祀河神,请各家各户速速出城同祭,瘟疫即解!王上于城外祭祀河神,请各家各户速速出城同祭,瘟疫即解!”
铜锣声所到之处,僰夷王的敕令传遍全城。
起初人们还不相信,个个在路边交头接耳,不明就里,直到军队挥鞭驱赶,这才不情不愿列队出城。
纾纾挎了个竹篮,放进几块点心,又包好一只鸡腿,亦步亦趋跟在队伍后头。
“这才好上一点,恁地折腾人?”
“你快住嘴吧,没得喝风又凉了肚子。”
“果真管用?”
“说不定呢,那年洪涝,不就是先王献祭了十倍贡品,雨才停的?”
“行,去看看。”
“新王到底是新王,那支王脉不在珀耶近百年,许是河神不认?”
“对对对,你说得有理,我倒要看看河神这次认不认。”
......
众人七嘴八舌,纾纾默默不语,心却恨不得要唱起歌。
燕河之水,平静、从容,自西向东,蜿蜒奔流。
堤岸边早已建起祭台,经幡高悬,香案齐整。又有钟鼓、金尊、食壶罗列,着人捧盘奉匜。
刺史府一众官员列在台下,诃摩谒手持玉牌,头戴羽冠,立于祭台正中。他神色肃穆,身姿刚劲挺拔,目之所及,若游龙盘桓,镇定坚笃。
人群闲语三三两两消散,仿佛被什么驳退。
待得河岸延绵几里的百姓布队厘清,午日当空。莫家军严阵以待,谨防祭礼生变。
鼓声镗镗响起,礼官奏乐,诃摩谒洗濯正衣,点燃香烛,曲腿跪下。
祭词长而冗,纾纾听不懂,只从篮子里捏出一瓣红豆糕塞进嘴里。
半晌,烟雾缭绕中,她见他昂首,视河问道:“可是河神谴我不仁?责我不公?我乃僰夷王脉,蒙上神德洋恩普,众子民世代居于河畔,年年供奉,未有轻曼。如若冒犯,请上神示下!”说完倒身一拜。
初秋爽风飒然流转,河面依旧沉谧。
纾纾望了望天,晴空万里。
众人跟着伏倒,人群如一条绸带,波浪般拓至远处。
“上神较德焯勤、慈恩千古,今城中瘟疫横行,敬求圣河水厚赐,解族人之难,来年德佩天地,珀耶举城供奉!请降甘雨,御毒疗伤!”
话音刚落,方还纤翳飘摇的蓝天,忽如听召,扯过几片黑雾似的云,哗啦啦便落下雨来。
百姓轰然大喜,张口的、捧掌的,誓要将这雨都吃了。骚动渐起,齐往祭台处涌,越近的,仿佛效用就越显。
士兵得令,倒戈呵斥。
诃摩谒又道:“请上神怜恤,降之于鼎!”
雨势狂增,浇得他满头水渍。
前后不过一炷香时间,乌云消散之际,人群已然安抚妥当。
至艳阳重现,纾纾排着队路过那巨大的鼎,水清澈见底,她掬了一小口喝下,无味。
抬头时郑繁略向她点了点颌,她从篮子里抽出鸡腿,施施然行远了。
好在是他还有一门善观天象、占卜算卦的本事,何时起风,何时降雨,同诃摩谒仔细配合,这场戏才唱得成。
至于那瘟疫,只是莫偃戈派人半夜往人家水缸里倒点药的事,服下上吐下泻,但并不致命。此药源于北方,当地医师一时半刻验不出也是自然。
届时提前在鼎中撒下解药,全城即可得河神“恩赐”。王上经神仙认可,瘟疫迎刃而解,此乃两全其美,大圆大满。
倒是诃摩谒心痛不已,短短几日寻不出那么多可配的药草来,花去他大半的圣果。
纾纾说:“在崖上全指望圣果是因为你们缺医少药,大材小用。如今在人世繁华,何愁没有药到病除?至于回回使那金贵的东西么,留着作大用罢。”
他又深以为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