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是爱人,纾纾也心疼她的君王、她的兄长、她的挚友。指尖滑过他嶙峋骨骼,揉不出半分脂肉。
“您何时这般瘦了?”她又量了量他颈边脉搏。
弱,但跳得极快,因发烧,甚至看得清薄薄一层绯色敷在血管之上。
“这几日低烧不退,已在喝药,你莫急。”岑湜将她摆正,一件一件脱去衣裳。
新制的浴桶为黄花梨木,体感温润,散发淡香。桶内铺了些艾叶、当参等解乏药草,用心之处可见一斑。
纾纾犹更焦急,偏还挣不开他的手,生生被推入水中。
“叫人来吧。”她握住他手臂。
岑湜摇头,只轻轻卸去她簪环,柔声宽慰,“趁我还有余力,再替你沐一次浴,可好?”
衣桁上晾的是一件浅绯官服,配金带,与朝臣别无二致。缭绕热气蒸得纾纾面颈敷红,她目不转睛盯着,懵然出神。
“你说我攘权夺利、不择手段......”岑湜按了按她肩头穴位,“果真妙言,本朝还未有参政女官,你是头一个,竟不曾有人反对。”
纾纾轻嘲一笑。
是啊,绝对的权力,当然有绝对的服从。他呕心沥血把身体糟蹋成这般模样,哪句,不会是一言九鼎?
纾纾假寐合目,药力渐渐融入四肢,昏沉欲睡。
直待苏醒,自身已安然躺在榻上,眼前火光刺眼,岑湜移着灯半跪半坐,目光仔仔细细在她身上徘徊探寻。
“陛下在找什么?”纾纾睁不开眼,忙拨去他的手。
岑湜撤走提灯,蹙眉道:“听说你受了不少伤,我想再看看。”
襟口半敞,白皙乳肤泄露春彩,他目光有些犹疑。
“都是小伤,陛下不必挂怀。”纾纾领略他的含义,面上微红,恼道:“怎么方才一|丝|不|挂你倒没这心思?”
岑湜抿了抿嘴,笑出声来,“甫一见你,琼思苦念骤解,我欢喜都无暇,哪有空发梦。”
这是梦?不,他经常作此梦?
言外之意没得让人臊死,纾纾简直不敢相信。他言语一向规矩,发疯时候都不愿置喙床笫之事,多半言以行动。怎的一年不见如此直白。
“愣什么?”唇上覆来一记热吻。
脑中忽闪过诃摩谒的脸,纾纾反将他胸膛一推。
岑湜臂肩紧绷,仍是微微倾身。
他怔了怔,垂下头去。
纾纾忍不住揪紧衣襟,不敢眨眼。适才并未它想,只是顺意之举。
岑湜仍挽着袖子,寝衣凌乱,他胸前有点点水斑,发尖濡湿。因花去不少力气,双颊酡红,嘴唇却略略发白。
“你还发着烧!”纾纾惊醒。
他又抬起脑袋,笑意重现,潦草之极的打扮也掩不住眼中浓情蜜意。
“纾纾去床上等我罢,更衣就来。”
软枕香衾,她还在苦恼方才无意之举。
细细思索,从前与诃摩谒拥吻时她想过岑湜么?——没有。
那这万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知晓他们的事么?——当然。
岑湜有仁心,但帝皇权术侵染他太久,喜怒无常、多疑刚愎,这都有苗头,何况如今自知寿命有限,幼子尚稚,堂堂一国,如何托付?
此番叫她回来,委以重任,何尝不是一种试探,又怎会全是情爱。
纾纾拧紧眉心,胸腔萦满苦闷。在宫外时,罕罗揭秘、僰夷探险,虽有艰处,但抽丝剥茧,并不多费神。徒遇上岑湜,只要沾他一丝,什么事都那样繁难,劳心劳力。
“我又惹你伤脑筋了?”床沿一重。
岑湜已换好衣裳,搁置烛灯,帐子落下,遂掀被卧至一旁。
纾纾伸手捏住他掌心,用力一擒,十指相扣。
指腹摩挲,未几,他道:“果真粗糙不少。”
帐里轻轻笑声,“可不,亲力亲为的。以后伴您身侧,奉茶捧笔,定叫舒心。”
“真好。”他长叹一声,压身欺近,“就这样陪着我吧。”
叹得无尽的长,仿佛光阴末尾传来的预言,耳边一遍遍震荡。
霍地,泪意又涌上来,不用起念。似下场雨便出笋,吹阵风必皱波,天经地义。
纾纾抽臂扑了上去,钻进他怀里嘤嘤哭泣,“怎么就治不好呢?哪里有解不了的毒呢?”
她知道殿内无人,哭得天崩地裂。
岑湜突然猛嗽,捂住嘴鼻强忍抑下,这才轻抚她肩,柔柔哄道:“你忘了梧桐叶上的话吗?”
吾喜吾生,独丁斯时。
“我不要,呜呜呜......请您一定长命百岁。”
他拍着她背脊,像对岑桢那样,“纾纾会的。”
烫得可怕,他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