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就是,也不知道哪儿听来的,宫里头都在说,去......去年不就已经有了么?”
黛眉知道难以追溯了。她身为天子贴身婢女,素来同余有庆最熟,平日也忙,大家不敢,她也无空听这些。但事关皇嗣大统,尽管通晓内幕,岑桢血脉确凿无疑,但如此流言霏霏,不管不行。
转身,她冷冷道:“救不了你们,明日自去掖庭报道,再有下次。”细眼一觑,威严毕露,“你们不是知道有口井么?”
遂步履匆忙,赶回勤政殿。
纾纾听毕倒无甚惊讶,笑称,“我可比你早听到得多,早在苻州,民间就流传桢儿身世不明,我当你们晓得呢。”
她背手踱开,扭头问岑湜,“那咋办,你说。”
“什么咋办,我亲生的我不知道?”他披着棉被团成一团,正在削一坨木头。
屑子沙沙往下掉,时不时崩得他整个一弹。
纾纾见他越发混不吝,披头散发、没个正形,又气又恨。
心头却苦涩,唾沫吞咽,嘴里吐不出一个怪字来。
叹了口气,她道:“定王的人虽有关钜看着,但他只能守住京城,大巍辽阔,鞭长莫及。届时天下都这样说,等桢儿......这如何能坐得稳?”
“你不必忧心。”岑湜吹了吹刻刀,重重往木头上一剔,仿似要凿穿,“哪儿有坐不稳的皇位,只有无能的君王。”
“是,您当他几岁?”她忍不住翻白眼。
“所以。”他定定盯着那木头,上头窟窿像一双目,“有人必须死。”
***
黎王死后,定王十分安分。岑湜捧杀,他虽得意,倒也没做什么出格事,破绽难寻。
百官都知道皇帝龙体欠佳,具体撑到几时,虽难推测,但人心不免又浮动起来。
这才几年,大巍又将举行国丧。未必岑姓触犯什么天规,个个短命。
定王自然不这么想,宗室里头男丁多的是,就算他不能上位,岑桢又何德何能,不如选个幼儿听他摆布,岂不美哉。
朝臣在岑湜统管下还算同心,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也不想被左迁罢官,顾多支持岑桢。
本来太子身世确在朝廷里有所遭疑,自上回见过辛珍,明眼人都心知肚明。皇帝既一力保全,他们也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就为岑湜动作铺好准备。
只须一个良机破局。
出正月,纾纾收到贺折。芙央从北貊安排人送来一些贡物,恭贺皇帝新春吉祥。她觉得奇怪,冬日从草原跋涉而来可不简单。
果然还有一封家书。
陈情北貊苦寒之地,语言不通、食宿不惯,她实在无法忍受,求岑湜接她回国。
纾纾心道芙央那娇蛮跋扈性子,确实难以在北貊过得顺意,于是将信拿给岑湜看。
他瞟了一眼,道:“莫管她。”
“这里还有一封给太后请安的。”纾纾嘟囔着,“我记得你们和嫂嫂并不亲近啊?”
岑湜瞳色忽闪,又将信笺抢了去。
他如今不比从前,身体差,精神也不济,早已没有余力跟她装腔作势,纾纾摸清门道,这神色,一准有事。
“说吧。”她抽开信纸,恬然往他身上一靠,两人依偎贴紧。
“其实......”他搂住纾纾肩头,“你早就知晓。”
“说嘛。”她伏听他的心跳,轻轻拍了拍。
“你记不记得,芙央与你在甘冽园闹过一回?”
“记得。”
“她后来怀恨在心,思来想去,找到太后要治你一治。”
纾纾哂笑,“凭她?”
“知道你厉害。”岑湜刮刮她的鼻子,“那会儿太后还有求于我,想让我查清先太子崩卒之谜,所以芙央未能如愿。你猜怎么着?”
“嗯?”
他似想起什么幽默的事,哈哈大笑,“当年察博刺杀我,害我腿伤累及至今,真是皇兄所为!”
说着说着他眼角浸出泪花,抬手拂去,又接着狂笑,“我还侥幸呢,希望不是他做的。”一怔,他忽而收紧嘴角,眸里寒雾升腾,“芙央居然都知道,拿此事威胁太后,如若不肯联盟害你,就将真相告知于我。太后左右为难,使了个拖字诀。一拖便拖到北貊人来。”
纾纾默默淌着泪,他胸前潮湿一片。
虽不吭声,但岑湜知道她哭了,揽腰又抱紧几分。
回忆袭来,心如刀割之感又昨日重现,钝痛。
“那时你发疯欲去和亲,我气得昏头,全未想到芙央。太后突然造访,言语提她,我便顺水推舟将她打发去了北貊。”
“嗯。”她拖着鼻音,腔膛里灌铅似的沉重,“如果......”
罢了。还有什么如果。
从前她就想过,岑湜的腿伤并不是巧合,也当面问及,他只含糊揭过。现在思量,她那时不懂他。并不是自己分析得不好,而是弟弟对兄长仍存一份真心,不愿相信。
帝王之家,当真没有亲情么?他早逝郁郁一生的母亲、薄情寡义的父亲、多疑心狠的兄长,还有他,手刃堂兄弟。
纾纾憋闷,揉揉心脏,脑中浮出父母姐弟身影。
“无缘无故给太后写信......”岑湜眯起眼摸了摸下巴。
半晌。
纾纾平复心绪,笑脸呈出,对他一挑眉,“等着,我去给你探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