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庭大开,午后暑气暄人躁动,秋棠在里间塌边打扇,听着她“自荐”,惊得手指一颤。
岑湜眉心微动,见她瞳眼坦荡,装束品仪矜持不苟,心中猜测大概,道:“德妃若有良策解吾之困,请详说。”
卓怜袖望了望纾纾病榻方向,端庄道:“请陛下恕臣妾鲁莽。方黛眉顺路去了趟齐乐宫,我才知晓此事内情,妄自揣测圣意,请陛下宽恕。”
他“嗯”了声,仍将人觑着。
卓怜袖又道:“臣妾虽入宫比薛妹妹晚些,但陛下与妹妹伉俪情深、风雨同舟,也算从旁亲历。臣妾知晓陛下从前不愿立后,总归等着妹妹,拖至今日,是没了法子。历朝历代,无后帝皇有的是,所以陛下在前朝力排众议却也使得。只是……”她膝行向前,伸手覆住岑湜手背,仰头无不劝诫,“此非常时刻,断不能由着那些宵小败坏太子殿下名声,于您,于国,都不利。臣妾不才,蠢念头一个,斗胆请陛下,封我为后!”
卓怜袖后退几尺,拜道:“臣妾懂得,堵住悠悠众口并非立后就能完善,但为胜于不为。陛下,今朝只是污蔑后妃淫|乱,它日,难免不会牵扯储君。请陛下敬立后,祭太庙,刻不容缓呀!”
未雨绸缪,的确是个好办法。趁众人还未遐及桢儿身世,携皇后、太子大典祭庙,既能镇定上下人心,又能杜绝后患,断阻奸徒蓄意后动之念。
岑湜点点头,算是同意。“纾……”手扬在半空,忽然止语。
卓怜袖见他沉思神色顿作沮丧,心也不由一哀。盼去那躺卧之人,却奇想:反正你也不稀罕这后位,爱子之切,我也拳拳,想必你当理解。
“奴婢这就去请中书拟旨。”余有庆善于察颜。
岑湜无力挥了挥,耷眉垂眼,不再说话。
***
封后大典虽仓促,但太常寺办得庄重威仪,卓怜袖入主中宫,母凭子贵。
童谣在京兆尹强措下销声匿迹,百姓不敢再擅传,只能暗地里借名编排皇帝戴了绿帽。
岑湜毫不在意。
“陛下!这坊间谣言屡禁不止,实乃皇室丑闻,有损天家威严!陛下,您一定要彻查此事,澄清虚名啊!”
“皇室丑闻?那桩丑闻?”岑湜将手里朱笔一掷,怒视道:“要我彻查什么?澄清什么?无中生有的事,哪儿来的‘实’哪儿来的‘丑’!好哇你,竟是你在诽谤朕!”
一席话将言官噎得张不开嘴。
“陛下!莫要巧言令色,一叶障目哇!”又一人道。
众官齐齐叩首,高喊着:“请陛下三思!”
轰地,岑湜霍然起身翻倒案几,木质崩裂,书页奏本散落一地,浓墨飞溅,沾污几人袍角。
他一向温和,每番大发怒火皆与纾纾有关。朝中谁人不知辛珍正体,流言甚嚣尘上,淑妃已故,皇帝百般袒护,实在“死无对证”。这般倒罢,前情不究,左不过一个女人,太子殿下嗣于皇后,已经凿实。
也不知是不是“锦甲郎”的联想,莫偃戈突然被推至风口浪尖。
藩王倒台,远在西南的莫氏,便是大巍最后一个鞭长莫及的割据势力。莫偃戈与其背后的莫家军,令百官忌惮不已。
既不能处置死人,那活的,断不能放过。
“陛下,倘若不能从后宫查起,不如由‘锦甲郎’着手?”
另一人附和,“据臣所知,民间所道‘锦甲郎’即指西南莫家少主——莫偃戈。请陛下下令彻查!”
岑湜冷哼,“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你们果然是朕的好爱卿啊!”
他勾唇讽笑,就是不答下言。
众人面面相觑,仍不放弃,“陛下与那莫偃戈私交甚笃,微臣明白,但此一时彼一时,您是皇帝,当以大局为重。太子年幼,他日御极,如何与莫家抗衡?”
“是呀,陛下!此时正是良机!莫仲筹病入膏肓,您应当乘势收回兵权,将那莫偃戈流放疏京才是正举!”
世人吝于雪中送炭,忌于挟恩图报,但对落井下石,信手拈来。
他深知莫偃戈处境,若与之换位,并无自信能像他这般泰然自若。
因此纾纾也疑心他,恐他诛杀莫偃戈,真应了紫衣在大火前、也是她的那句攻讦——“言而无信,不知其可”。
可岑湜哪儿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意思。因着不得已欺骗卓怜袖,他为此付出了无尽无止的代价。
从此,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再深信不疑,甚至,他说的每词每句,一举一动,在她眼里都别有用意。
举案齐眉?他们或许可以做到。
但赤诚相待,怕是这辈子都完不成的事。
岑湜冷冷自嘲,低低笑声回荡在大殿之中。
众官还在等他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