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哄哄如一阵疾雨遇干稻。蹀足翘首,太极门檐尾低降,卫卒分列,大理石地砖密密麻麻,齐整平光,几欲映出天上白云。
忽然,闻高声传报——
“怀安长公主入朝觐见!”
声音一层一层由宫门外第次送进,堂下争吵声纷纷止息,众人朝阶下瞻望,岑湜快闭上的眼缓缓睁开。
他拱了拱背,喉结稍滚,咽下满口血腥。
朵图着一身朝服于众目睽睽中款款行来,钿钗礼衣,雍容隆贵。许是积年在野,频屡刀霜,颇有“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1】”之风韵。
岑湜已肃然危坐。
“怀安参见陛下。”她完礼立定。
移目将纾纾一望,两人点眸通意。
“怀安有何要事?”岑湜微微笑道。
“回陛下,怀安确有一事,牵涉庙堂,故于今日大朝会,文武百官皆在……”她双膝而跪,郑重道:“请陛下为怀安赐婚!”
众官微惊,疑惑更多。
“长公主请见谅,臣不知公主婚事如何牵涉庙堂?”有人问道。
若真是陛下亲生的公主,倒有可能。只是朵图为安抚边民异族所封,从“怀安”二字便可得知。且她嫁过人,育有一女,就算和亲,或是下嫁重臣,也不是上选。
“当然有!”朵图神情毅然,又转向岑湜,“请陛下赐婚!”
堂下蔑言更重,甚至有官员白眼睃乜。蛮夷非夏,其心必异。此京中官员惯有成见。
余有庆只好扬声:“肃静!”,私语渐停。
岑湜依旧和笑晏晏,“怀安心仪何人?”
众人竖耳细听。
只闻温婉女声道:“怀安意属辅国大将军独子——莫偃戈。”
大殿一刹寂静阒然,瞬而哗然一片。
不敢观望,纾纾忙垂下头颅。心头如锤鼓,呼吸窒了窒,连眼都忘了眨。
她似乎捕到下方投来的目光,炽热得欲将额顶灼穿。鞋尖退了退,她敛敛白纸,将之遮蔽,却见自己指尖颤抖。
“陛下容禀。”朵图续道,“怀安与莫少将军多年前于珀耶有一面之缘,少将军几次三番救援怀安,怀安那时便心有所属,只是缘分浅薄,未能深识。去岁,莫少将军又在珀耶停驻小段,怀安重见君子,思慕不已。所以,今凭长公主之封,斗胆请陛下赐婚!怀安欲与少将军举案齐眉,结一世情缘!”
底下已有笑声传来,不少人摇头叹气。
莫偃戈充耳未闻,方与人斗嘴惹的满面红光倏地青白,嘴唇紧抿,双眉微皱,只来回将御座与纾纾盯着,不可置信。
她不肯看他。
未几,一声轻笑也于他齿缝溢出。悲凉得像他那柄短了的刀。
那是娘亲的配刀,当初从京城陪嫁至曹川的刀。如今虽归故土,但执刀人却不在。也再无一个,上巳春游时,欢笑游娱的女子。
莫偃戈突觉喉头一紧,发出的声似推磨般沉闷,“臣!愿意!”
他轰地拜倒,袍角刮起一卷轻风。
“莫少将军,三思啊!”李驰忙劝道。
“陛下,臣愿意!”他又重复,字字有力。
那目光弱了,仿佛不再看她。纾纾闭上眼,肩头软软一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