诃摩谒喜笑颜开,拱手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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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中绿叶漂浮,淡淡气味随盖掀来,香甜中带着一丝苦。诃摩谒歪眼学纾纾吹开茶叶,张嘴小抿一口,眉头倏而隆起。
“烫吧?”她作势观他,捧颐含笑。
“郑兄说,品茶,是桩雅事。”诃摩谒放舌尖在上颚舔了舔,一面放下茶盏,一面道:“倒不如喝喝山泉水,又清凉又甘甜。”
纾纾颇为同意,纳纳头,随口道:“郑大哥同我讲,你那首领如今做得极好,张弛有度,赏罚分明,很得人心。”
他腼腆笑笑,“哪里,我听你的,不懂也装懂,反正不能让旁人瞧出来我心虚,回头问他们就是。”
纾纾发出一串铃儿般的笑,“孺子可教也!不愧是我徒弟!”
诃摩谒随她笑得更欢,两声一高一低,一薄一厚,四目陡然相对,瞧她泪水都要滚出,忽然戛然而止。
没来由的心口一抽,纾纾急敛神色,问道:“你来做什么的?”
这身衣裳还是穿不惯,诃摩谒揣手往腹间压了压,又挠挠后颈,才道:“我想……先回一趟珀耶。”
他定睛望着她,纾纾神容淡然,只片刻,莞尔绽笑,“当然得回去。郑大哥留在京城做官,你也许久不在城中理事,这怎么能行?”
“是。”他长舒一气,松快松快肩膀,忙不迭灌了一口茶。
纾纾知晓,京城不是诃摩谒长驻之地。且不说他身上的担子,就是衣食住行,北方气候干冷,过几月数九寒天,他怎么熬得过。
“莫少将军,托我传些话给你。”
“嗯?”纾纾骤地僵脸,回神后连连道“请说请说”。
诃摩谒欲伸手探囊,忖了忖,还是未将信笺掏出,只凭记忆复述如下。
“他说,谢谢你替他和辅国大将军着想的这一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位,想让他辅佐官家,却也使他树敌颇多,如今正好,他离京几年,尔后,也自当报效家国。”
纾纾点点头,心中一片惆怅。
自那日朝会上最后一面,莫偃戈赶去扶灵,他们并未说过一句告别的话,更遑论解释。但她相信他们有默契。
岑湜弥留之际提醒,往后,要靠自己,她有个打算。丁忧三年是缓兵之计不假,她必须趁早将权利牢牢把握在手里,有父母姐弟、他留下的忠臣良将,在桢儿能独揽大权之前,她,一定会替他们父子理好大巍。
“秋棠!”纾纾叫道,“将我九州大地,过去数千年来历任女皇陛下之画像都找来,挂在我寝宫内!”
“是!”秋棠闻声大惊,却也应得响亮。
她转过脸,清眸昭昭,明媚笑容衬得周身都光芒四射,挑眉将诃摩谒一睐,“有空常来玩儿呀。”
“遵命。”诃摩谒立身恭敬一拜,“臣,此身、此心,皆为君赐。”
纾纾讶然,捂嘴瞪着他,滞顿稍许,忽如一只蝴蝶飘过跳到他身上,“真的,要常来!”
“是是是。”
她说着双腿已如藤蔓趋缠,末了不够,使劲攀他肩,貌似登梯。好在诃摩谒强壮,愣是不动如山。
两人调笑秘话,耳鬓厮磨。
秋棠羞红一张脸,撇头不看,又想看,紧紧将嘴巴咬着。她踌躇不下,走出殿外。恍然,目眩神迷。
远眺碧空如洗,雨霁初晴,丝翳未冠,如蒙大赦。
后纾纾听她话,于傍晚时分起步回宫。宫道已被清理干净,余新叶泥香,清芬四溢。她踏步哼歌,还是那句“杨柳青,藕荷粉”开头,轻佻曼妙,徐徐吟唱,婉转优美。
她偶尔仍旧想:若无当年一场大雨,屋顶不塌,如今会是怎样呢。
——管它怎样,她拂去乌纱帽上的水滴,昂首向前迈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