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对其他宗门弟子来说向来不是什么好地方,此地实在是太容易唤出其他人的心魔。且不说随处可见的血光、就说不知是哪些魔修养的臭烘烘的玩意儿、还有因着不满便将其他魔修杀死的魔修。哪一个都是对自个儿眼睛的折磨。
也因此,宗门大课时合欢宗长老强调过无数次如非必要切莫跑去魔域找死。
可这对我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看得多了,倒也就习惯了。
我踩过不知是谁的断肢跟已经有些发僵的尸首,旁的魔修原本对我这像极了误入此处的合欢宗弟子有些跃跃欲试,却在靠近时叫我身上的那把魔剑给吓得退后了几步,更有甚者直接被威压吓得跌坐在地上。
焦业的魔剑已陪他过了三世,却足足有两世都是跟着我。对上我时魔气会不自觉散开,甚至于不管是叫我撂桌上还是因着生气扔在地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会再飞过来。然而对上这些想要对我下手的魔修,它自然不会有这样好的脾气。
我踏着无数的恶意和血来到焦业的洞府面前,然而还不等我将自个儿身上的血腥味给清空,沉重的石门便在察觉我身上的魂契气息后径直打开。我不得不带着一身血腥味走进去。先前来的那几十回不说要沐浴更衣,起码身上从没这么重的血腥味。因此今日这次对上焦业似笑非笑的眼神时,我感觉自个儿的气势好似都弱了半分。
他此时正坐在榻上,渡劫失败的上上任魔皇觉醒真魔之血后天天都在感伤自己和心悦的凌霄宗长老不能在一块儿好可怜,成天带着对方去凡人界的皇城胡闹,根本没到这属于历任魔皇的洞府来过,洞府内的东西也没有改变过位置。而那之后又替了焦业的那一任新魔皇完全是被赶着鸭子上架,在魔皇大典上跟我对上视线也只是慢腾腾地挪开,甚至连真魔之血都没觉醒,更不可能将这地方当成自己的洞府了。
焦业第一回是叫星机阁一个女长老杀死,那回我实在太愤怒,加之先前无意救过已化作人形的小兔妖居然敢在我抱着焦业尸首的时候问我要不要同他结成道侣,我根本没来得及注意焦业身上有没有血腥味。而他这回是叫合欢宗宗主给杀死,身上的血腥味闻着竟比我身上的还淡了些。
但我哪里会不知道他什么性子,他向来是小伤嚷大伤藏,先前断了一条胳膊时还跟我装作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当即大步往他榻旁走去,走一半时面上便带了几分装模作样的凶狠。焦业到底跟我待了快万年,比任何人都熟悉我的性子,因此眼神连一丝闪躲也不曾有。就那样看着我走到他跟前,随后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沓辟雷符,然后捏住他的下巴,再取出十来颗还春丹。
焦业的下巴叫我给捏住,说话不太方便,便直接用了传音:“你是想这样喂我?”
“正好叫你长长记性。”我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的还春丹往他嘴里塞,“省得你成日都跟他们打架,还趁我不注意便抢先突破,你是真不怕那雷劫。”
“又不是我想让它们接连来劈我的。”焦业反驳。
我本意是叫他长长记性,但焦业才咽下第一颗面上就有些不适,我忽然想起他此刻不是生嚼还春丹也觉得无妨的渡劫。当即松了手上的钳制,小心打量着他:“还好吗?要不要喝些灵茶?”
“无妨,”焦业一面咳一面伸手来揽我,“现在你应是消气了?”
“哪儿那么容易便消气。”我答,顺手将属于他的本命剑扔在榻上,感觉此时脑子还混沌得厉害。
那星机阁长老杀他领了正气盟悬赏的消息放出来时我尚在跟星机阁的钭桓聊天,茶只喝了一口,竟无端觉得舌尖有些发涩,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而我抵达魔域时,温远已经到了。
他看着我神情还算平静的喂焦业服下那枚九转还魂丹,看着我等着焦业醒来,又看着我呵斥退了那会儿问我要不要做道侣的兔妖。
他不问,也不做什么,也不说什么。只守在我身侧,无声的告诉我此时最重要的是冷静。
而星机阁长老我现在仍未杀死,她已踏入了渡劫,而我却尚在合体,敢去杀她都是因为温远怕我受伤给我送了许多道防身的剑气。
然而她仍然杀不死,甚至在我杀了四五十回后连我的灵草也不愿意收,连我一块儿全都拒之门外。灵草不愿收,我便没法引她去事先设好的聚灵阵,让她爆体身亡。而等她一个星机阁的长老在渡劫时被劈死就好似白日里做美梦,我便只能徐徐图之。
那女长老跟我是实打实的没什么关系,平日里更是连面都没见过,杀了焦业想来都不过是为了那份悬赏。然而后来的合欢宗宗主不一样,他总是耐心教我梳理经脉,告知我对心法的理解是哪一处出了错——他分明知道我的道侣是魔皇,却还是杀了他,甚至去拿了正气盟的赏金。
我岂会不知道合欢宗宗主这位置得什么样的人才坐得住?然而我当时实在太想往上走了。合欢宗的教导一直是切莫感情用事,我却感情用事到相信合欢宗宗主不会对自己的道侣下手,我甚至无法说服自己这是遇人不淑犯下的错。
现在焦业好不容易醒来,对我的态度也与往常一般,我却更觉得难过。
我修为不够,原是为了多陪陪他和温远,如今却成了一大阻碍,我不能再像上世那般想报复谁便报复谁,而辟雷符跟还春丹眼下已没剩多少——星机阁的弟子也只有在少时便被我引大的钭桓才敢为我画符,那女长老的道侣更是药王谷的谷主,想来被我打伤后不过半日便能痊愈。
前有狼后有虎,路都被堵死,我已经快要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莫非我是魔人便不可以了吗?”焦业打趣我,“你此前分明在我还是魔将时也愿意陪着我的。”
但打趣说完后,他便在看清我的神情后先我一步陷入了沉默——他已经知晓我即将说出口的话是自己不愿意听的了。
“我此番来找你……”我总算想起自己此行来究竟是为得什么,匆匆挣脱了他的手,“是为了和你解除道侣契约的。”
“……什么?”焦业看着我,似是没有听清我说了什么,“你在同我说笑?”
“合欢宗弟子实在太容易招来其他宗门的情劫了,每次他们来找我都会先同你打架。”我尽量说服自己不要去看他的眼睛,省得接下来的话说不下去,“我总是不知道该劝谁,实在是有些心烦了。”
骗人的,我常劝的都是另一个,劝过后又赶紧来哄焦业,我对他向来说不出什么别同他们计较一类的假话。毕竟道侣是道侣,逗闷子的是逗闷子的,这事儿我分得清,焦业也自然分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