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的人很少发脾气,但越是这样他们发起脾气来更让人可怕。
唐云羡很少对下人们说重话,他是一个温柔亲近的人,没有一点纨绔的样子和脾性。其实这里可以说“滚”这个词,但他没有,话语一如往常,只是语气却冰冷的让人震颤。
侍卫们互相看了看,慢慢退出了房间,而后将门拉上,但并未真的离开,依旧在门口守候着。
唐云羡慢慢的将女子抱起,她一只垂下的手指上全是血,血滴慢慢滴落,从书桌到床边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线,尸体被安稳的放在床上。
唐云羡跪在床边将她一只手臂摆好,捧起来靠外侧的这只手掌慢慢贴在自己的脸上,血迹和着眼泪糊了他一脸,他却浑然不觉,连死去的鲜血都不再变得温热了,而是彻骨的凉。然后他哭了,开始只是张嘴,却发不出来声音,当第一个细微的音节穿破喉咙呜咽出来时便是无休止的撕心裂肺,所有感情像是找到了迸发口一样倾泻而出,声音也再无半点遮掩,和眼泪流也流不尽,如鲜血般越扯越多,越扯越来的浓烈。
管它什么世子亦或大丈夫,在这一刻都只是个人而已,痛了会流泪,会放声哭,像个孩子一样。挽不回来了的,唯有流着泪,这便是本性。
侍卫们在门口站着,哭声传出时他们互相看了看,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却默默的将手里的兵刃握的更紧了些,风雪打着旋儿爬上了他们的眉与眼,落在了冰冷的甲胄与武器上,有的融化了 ,成了冷的水,凝成冰的霜,更多的却沉淀下来,慢慢堆起了一小摞白白的。
雪花掩盖了院子里的尸体和血水,将站着或者跪着的侍卫雕成了丰碑,但却掩盖不了这场罪孽,如同血腥味一般在风雪里弥散,越来越浓,越来越烈。
风雪从开始一小粒一小粒变成片片鹅毛,肆无忌惮的放肆了很久,最终又回归到小颗,就像世子的声音,从呜咽变成一种无助的歇斯底里,像是一个疯子在黑夜里疯狂的撕扯与呐喊,而后渐渐回归于呜咽,如同一只小猫在低声呢喃,但却一点都不觉得温柔,而是没了力气一般最后的弥留残喘。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侍卫们赶紧回头,雪花嗖嗖的从头上、眉上、肩上、刀鞘上等一切都可能落住的地方掉落下来,却见世子唐云羡已经着上了不曾穿过的戎装,黑色的甲胄在朦胧的红烛光里依旧漆黑的没有温度,就像铠甲下的他的脸,上面的血迹还未清理,在背着光的情形下便是黑色。
唐云羡的左手里握着一把长刀,血水顺着甲叶子渗了出来,没过刀柄一滴一滴滴落,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不知是疼的亦或其他,刀鞘与甲胄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微声响。
“可敢随我去死?”唐云羡闭上眼睛再睁开,问了众人一声,声音不大,有些嘶哑,甚至还带着些哭腔和哭后颤抖的沉重吸气声,很快淹没在风雪里。
“誓死追随世子!”门口的侍卫噼里啪啦当即跪下,将右拳屈于胸前,拍着铠甲啪啪作响,与阁楼下跪着的侍卫一同连喊三声,周围树木屋檐上的落雪簌簌而坠,地上的积雪又厚了几分。
“若生,开万世之君,定不负诸位!若死……”唐云羡顿了顿,“云羡为首,不过尔耳!”而后捂住左肩咳嗽起来,众侍卫这才想起他中了一箭,赶紧将其扶住。
“世子,这几个活口如何处置?”阁楼下一人问,刺客杀了一大半,还有几个活口,任何时候都有贪生怕死之人。
唐云羡向下看了一眼,或黑或白的跪着一地的人,还有躺着的被雪埋葬了的尸体。他没说话,慢慢下了阁楼,来到一个打着摆子跪着的刺客跟前,这人一半是疼的,因为身上有伤口,一半是冻的,因为身上有冰雪,但也可能是吓的,因为身前站着一个看不清神色的人,竟比这风雪还冷几分。
“世子,我……”刺客颤抖着说了三个字。
“哧!”话未说完就没了下文,唐云羡的右手抽出刀直接挥下,但因为力气不够的原因,这一刀只削去了左边半只耳朵,半只脸颊,而后从左颈没入,卡在了靠近锁骨处不动了,却足以要了他的命。
“都杀了罢!”唐云羡松开刀柄,轻轻说了四个字,带着些无奈与冷漠。
都说一命抵一命,可这么多条生命都换不回袖儿和未出生的孩子的命,上天真的公平吗?
唐云羡默默的走进了漫天风雪里,身后传来整齐的刀锋入肉声,紧接着是重物跌倒声,白色的雪地上被鲜血晕开一大片黑色图案,血液慢慢侵蚀侵蚀,白色的雪逐渐变成黑红色的血,风雪里的血腥味更刺鼻了。
噗通!唐云羡晕了过去,一头栽在雪地里。
阁楼书桌上的那张纸被风雪吹动,已经断成两截的毛笔骨碌碌滚下了书桌,笔头浸在了一滩鲜血里慢慢变得饱满,边上是一支带血的羽箭。
纸张随着风雪飘起,落在床上躺着的人影身上,那上面写着下半阙,甚至还多了一个染血的手掌印子,可惜躺着的人儿永远看不到了。
风苍苍,雪茫茫,甲胄灼云裳。宿命清,兵戈忘,满纸说荒唐。
生在群兽里,皆虎狼,魑魅魍魉。怅然望,独彷徨,梦醒是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