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那薄薄眼皮向上一挑。
连郭愷都忘了声。
这张脸他算熟悉,可此时满瞳孔不知是怨还是委屈的东西竟直勾勾溅了满心窝……呃不是,不是心窝。
他那肥手又汗了,不自觉在衣袖上蹭了两下。
主座上,一直没说话的怀化大将军终于抬起手。
还算和气。
“来者是客。靳大人,坐。”
席间的气氛才又流动起来。
钟锦坐下时身子僵了好几下,最后腿间用了些力,把人半撑起来。郭愷瞧着这丽人儿,递过来一张垫。
她侧身谢过。
“别介啊。”郭愷没太把方才那事放心上,“老哥我是不是提醒过你,别去招惹三殿下,没好事。”
她瞥向楼阁外,神色仍然淡:“可不是,更想要宣王的命了。”
边上就猛咳起来。咳着咳着也看见外头停着的宣字旗,真心实意拍了她一把。
“不消事。”他提高了声量,傻一般,“三殿下再荒唐,能抵得过陛下亲口赐的‘人才’二字吗?殿下也就是年纪轻玩性大,又被六殿下刺激的,能过阵子玩腻了。”
“老郭。”
钟飞令开口了。
做东的给靳衷面子,那边就乐呵呵告罪,低头朝侍女怀里喝酒,给钟锦使了个眼色。
她瞧着越发愁,却乖巧:“扰侯爷雅兴。”
那边自然只能多说两句。
“靳小兄弟与钟某祖上一源,又是出自冶阁的人才,对我大应有功,”他举杯,话倒都冠冕堂皇,“来,大家敬一杯。”
这当真给足了体面,钟锦恭恭敬敬受了,人却依旧傲:“功还不足称,够不着工部的门槛。”
郭愷就知道这被搅黄的事没完,可在这儿说出来,就不妥了,假笑:“好兄弟,烂门槛一块。”
“怎说呢。”她觑过在场的面色,随口,“那日无辜把郭大人搅进来,心里还过意不去。”
那边就一愣,大笑:“哪里话,我要知道老弟想进工部,明儿就给你肥油擦桌!”
大伙都乐。
这混账话连自己都消遣,郭愷皮厚无所谓,心里对这小白面又满意了三分。分明他和靳衷那就是兄弟私交,哪有什么权势交易!等出了这趟门,话往皇帝耳朵一传,他搁置的调令就该下来了。
倒是钟飞令有了兴趣:“靳兄不留军器监?”
钟锦微微倾身,笑得有些无奈:“说句难听的,上头太欺负人,微臣交上去那稿都被踢回来,由头居然是造价太高。”
她这后爹行事其实并不像武将,对自个儿的乌纱帽爱护得很,不过一旦动了心,便和抽她血一般,都是颠覆朝堂的买卖。钟锦又怨了几句,就听他端出长辈样:“我大应连年国库紧俏,收紧一点也是该的。”
钟锦应,果等到转:“只不过……漠北,毕竟是眼前头等大事啊。”
话头就换到钟飞令此行之上,钟锦没再插话,待到下头亥令一而再差人来催,才告歉起身。
钟飞令要送。
众人只当是照顾亲戚,钟锦便见他行到门口,停步。
叹息:“小靳啊,陛下有心踏平回纥,你怎么瞧?”
她立在台阶上,抬起头。
喧闹声抛在上头,酒保往来穿梭,转角外便是宣王心腹。这楼梯口一方天地竟一时赤/裸而隐晦,钟锦沉默了半晌,垂眸。
“不够。”
她话里不甘很明显:“回纥也有械师,翻来覆去用已经打过的东西,不够。”
那边就点头,抛出钩:“小弟那稿子,或许可以出现在肃州。”
夏风不凉,吹热阴暗中一个浅笑。
她再从马车里下来的时候,举动已没什么异常。不知是亥令照顾她身子还是怎的,直接让车停在了莫上麟寝殿外。
钟锦便搁下册子:“圈出来的,明天除掉。”
那边飞快应了。
她愣了一下,觉得这小子溜得速度实在有些急,正思索着推开屋,腰忽被一揽。
猛得一转,极暗得屋子里熟悉气息扑面而来,她哐一声被压到门上,尚未开口斥,就先听那家伙笑出声。
是带着点咬牙切齿的疯。
“去平康里,还找得男人。”
钟锦立刻意识到他误会了什么,莫上麟的唇已压下来。
动作娴熟得好像预演过无数次。
“怎么,本王不如你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