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靳大人,六座亲王营帐已全部修检完毕,猎场草木虫兽简大人正亲自盯着,您看今天……”
屋檐上雨珠飞溅,万刻发从头到脚都在滴水,蓑衣压根不顶用。
半月前,他手下一帮弟兄还为头子是传言中凄美惑人的宣王府头牌而兴奋,毕竟这位在军器监迟到早退人尽皆知,显然很好伺候。谁知他一来竟然变了样,不但守在行宫半步不移,甚至给工匠排了分队两班倒,日夜不休。
摸了把脸上的水珠子,万刻发又悄摸着斜眼奇——眼底真他娘的干净,莫非美人都不用睡觉?
这视线太没遮拦了,盯得眼前人放下册子,偏头咳嗽了几声:“休息吧。”
万刻发:“……啊?”
钟锦失笑,又倏地头昏,闭眼稳住身形:“万大人还有事么?”
“没有没有……”那边立刻告退,后退两步却被一撞,如临大敌行礼就溜。
亥令摸了自己一圈脸,莫名其妙。
钟锦回身收拾案桌,俯身时借动作微微蜷背,缓过胃蔓延至胸口的恶寒:“今夜也不回王府,那只匣子带回去给王爷。”抬眸见小屁孩眼睛发亮,她淡淡:“弹劾钟飞令私铸兵器的证据罢了,兴奋什么。”
亥令就“哦”了一声,从袖袋里掏出个瓷瓶重重一放,哼声:“主子给您的。”
钟锦没有碰,直到小侍卫走回暴雨再度闹得满行宫鸡飞狗跳,撒够了宣王府强权暴政的威风,才换了一身素衣,余光又落在瓷瓶上。
轻声叹了一口气。
将里头的补药吞下去了。
五日前漠北来报,怀化大将军兼镇北抚军都督亲率一千强弩精兵奇袭回纥侧翼,助二皇子再下一城,漠北局势已定。老二不是争名夺利的性子,军报里自然对钟飞令的战功浓墨重彩,陛下大喜,称其“老当益壮”,赏赐当日就送到钟府。
边疆余下就是一些谈判杂事,这位大将军三日前本就该快马回朝复命,不过么——马车自行宫偏门悠悠驶出,钟锦掀起一角帘。
雨真大啊。
酉时末,钟府。
已经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大夫人,宫里的赏赐已全部清点完毕,送去库房,大小官员还在陆陆续续送礼,您看是先记下,还是备礼回赠?”
人过了三十,保养再得当的皮肤都开始生皱,椅上庄夫人抚摸过库房的金属钥匙,手指有一点粗糙,却不舍得松开,毕竟足足有六个月都没摸到。
边上管事提醒:“夫人?”
“嗯?”她回过神,扣下那枚钥匙,“六丫头还没有找到?不是说钟露白在吉祥赌坊看见她了,半年,半年还没消息!”
管事吓得跪下:“夫、夫人息怒,您看家主现在也把权还给您了……”
“不够。”庄夫人斥了一声,目光落在刚刚燃起的那点烛光上,想到将军大功,又柔和了,“送礼的记下名单,等侯爷回来摆宴时一并还。旺福媳妇。”
外头进来一个嬷嬷,比半年前坡了一条腿。
“让庖屋这两天备着,侯爷叮嘱过有一个叫靳衷的大人,若亲自到府上不能怠慢……”
“大夫人!”庄夫人眼皮一跳,听外门报,“靳大人登门。”
府邸今夏的草木一棵没少,就是被连日雨水浇到打蔫,估计好一半要活不成了。
庄夫人急行而出,觉得满地绿叶甚不精神,就听见声儿。
“本官瞧着挺好,那边那颗还该再浇点水,呦——”风和雨将话里的讽刺吹得模糊,钟锦略一拱手,“夫人,没打搅吧。”
庄夫人噎住了。
放半年前,先声夺人她是惯会的,此时骤然接客又被抢了话,不由得讪讪:“自然没……”
“那便好。”面皮下的人儿冷笑,却借着一张皮熟练演示过心绪,只一二句话便哄到庄夫人心尖,活脱脱一个讨人欢喜的小公子,温声,“本官便是来给侯爷贺个喜,既然侯爷还没回京……”
庄夫人终于找到机会似的,邀:“还请小靳大人赏脸吃一顿便饭。”
钟锦谢过。
驱散人,洁净靴履在石板路上踏出水,好像雪化之后的残骸。她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只是终于走到这一步,下手之前还是忍不住回屋看一眼,门已推开。
潮气扑面而来。
“……找不到了,找不到。”极鲜嫩的鹅黄色撞入视野,裙摆没入斑斑霉迹,其实钟锦早听说自己那混账哥哥被打发出城,花禾溪不会侍奉自个儿脸以外的事情,可血脉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她喉头涩了一下。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