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的乳母之一,丰氏,出身小贵族,是三名乳母中家世最好的,而且丰氏的姑姑是嬴秧姨妈、如今后宫三夫人之一的夏夫人的乳母,有这层关系在,嬴秧的母亲待丰氏也十分客气,丰氏因此愈加骄矜。
如果丰氏只是爱偷懒享受,嬴秧并不会因此厌恶她,乳母都是离开自己尚且幼小的亲生孩子来奶大她,嬴秧对此感念。
丰氏的错在于她并不把嬴秧的健康当回事。
因为要为王嗣哺乳,乳母享受的饮食待遇是很好的。在宫外,一般的小贵族也不能天天吃肉。在宫里,乳母隔三岔五就有肉吃,这还是依例的常规情况。
还有夏八子这等心疼孩子又不缺钱的嫔妃,想着孩子吃健康乳母的奶才能健康长大,能日日让乳母吃肉,还愿意满足丰氏喝酒的需求。
绫罗绸缎穿身上,大鱼大肉入口中,丰氏回报的是什么呢?
——不爱洗澡擦身,导致嬴秧嘴里长泡、腹中拉稀;刚喝完酒就喂奶,致使嬴秧差点被闷死;从小就喂嬴秧含有酒精的乳汁,有时候为了让哭闹的嬴秧安静,偷偷喂酒水,以至于嬴秧发育不良,神经中毒,时常嗜睡、迟钝、流汗,日积月累之下,嬴秧神经中毒,三岁还不能说话。
桩桩件件,如果嬴秧能告状,夏八子能气得跳起来,怒吼着叫宫令把丰氏她们统统抓起来,关进暴室拷打处死。
问题就坏在“统统”上,嬴秧无声叹了口气,秦国是一个连坐遍行的国度,亲族邻里,什伍同侪,还有举荐人和被举荐人,都属于连坐范围。
一旦丰氏虐待嬴秧的事情暴露,丰氏下场惨淡自不必说,其余人也逃不了罪罚,这就是为什么丰氏行止越发大胆,还没人敢举报的原因。侍从也是人,会害怕被惩罚。
“公主何故叹气?有什么烦恼吗?”
嬴秧侧着头,看向说话的双丫髻侍女,双丫髻侍女叫“蓼”,一般都叫她阿蓼,脸型有些像鸭蛋。嬴秧喜欢阿蓼做事贴心,对她比对其他人要亲近二分,夏八子因此把阿蓼提拔成女儿的大侍女。
“嗤,”端着金杯喝米酒的丰氏闻言,头也不抬,讥笑道,“一个傻子,能有什么烦恼?你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还端起大人模样,让人笑掉大牙!”
她虽然不干活,也不喜欢不吉利的痴傻公主,却不愿意公主身边有别的人冒尖出头,她早就看阿蓼这个小侍女不顺眼了。
丰氏警告道:“在贵人面前,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做的事别做,不然犯了忌讳,你就等棘鬼找上门吧!”
阿蓼身体一僵,眼中浮起恐惧。
当着她的面威胁人命!嬴秧眼中迸发出火光。
丰氏瞧见她的神色,心头微微一跳,紧接着一股火在腹中燃起,她啪地放下金杯,冷笑着要去扯嬴秧,嘴里说着:“乳母也是母,公主小小年纪,不敬乳母怎么行!哼,都是身边的小贱人带坏了公主!”
正在这时,洪亮悠长的唱名声响起。
“大王驾临——”
所有人面色大变,瞬间止住先前的动作,整理衣冠,为接驾做准备。
始皇爹要来了!
嬴秧闪过一个念头,她紧紧抓住阿蓼的袖子不松手。
先前不言不语仿佛透明人一样的另外一名乳母芮氏此刻出声:“阿蓼,你照看公主片刻,我要更衣。”
嬴秧已经换过一道衣服,此时不必再换,丰氏和芮氏却没来得及把带有褶皱和烟气的衣服换掉。
像秦王这种身份,谒者并不是等他踏入屋子才通传,而是看情况,隔着最少一里地就有跑来通报,让人准备好接驾,避免失礼。
趁两个乳母不在,嬴秧抓住阿蓼的手,让她和自己面对同一个方向,在她手心写字。
酉,巾,落,父。
除。
她身体迟钝,落和除的篆字又相对复杂些,只来得及在阿蓼手心写一遍,两个乳母就更衣完毕。
怎么这么快!
嬴秧最后狠狠握了握阿蓼的手,试图用眼神传达殷切的期望。
看到阿蓼犹疑不定的神色,嬴秧心中哇凉,怀着满腔悲愤,嬴秧被带到亲爹面前行礼。
“啊,啊。”嬴秧慢吞吞甩开乳母的手,坚持靠自己弯腰行礼。
“我儿……”
夏八子欲言,嬴政摆了摆手,表示不要紧。
他俩就坐在上首,看着女儿动作一顿一顿的……摔了个大马趴。
下巴戳到草席的一瞬间,嬴秧惊愕,又有点委屈。
[靠!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堂堂飞天遁地美食达人居然有一天连树獭都不如!]
嬴政神色微变。